第十二章 出宫（四）

　　当我一手拖着载湉，好不容易挤进人流中央时，发现早已不见沈浪踪影，啧，八成是方才人群里冲散了。

　　哎呀不管了，一大活人又丢不了。

　　待我和载湉占得看热闹最佳位置，只见一八尺莽汉和一书生模样的人正在理论，而在书生身后窝着一家老小四口人，看上去皆瘦骨嶙峋，委实可怜。

　　嘿，来得正是时候。

　　“……只是学生认为，此举甚为不妥，还望大人三思。”

　　“笑话，老子收老子的房租，干你屁事？”那身宽体胖的莽汉将书生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当是哪个敢挡老子的财路，原来是一穷学生！快滚快滚！”

　　“你……莫要欺人太甚！”见那书生实难再忍气吞声，作势就要与那莽汉硬杠，我赶紧开口叫停，“且慢！”

　　说着众人的目光皆齐刷刷指向了我，我摸了摸鼻子，丝毫没有成为众矢之的的觉悟，抬脚缓缓走向那书生。待我走近了才看清那书生长相，身形健硕，五官硬朗，倒像是个武人。

　　“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哑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开口问道，“我？”

　　我翻了个白眼，“废话，不是你还是我呀？”

　　“学生慰廷，河南项城人士。”

　　“嗯……来京几年了？”

　　“……三年有余。”

　　“父母尚在？兄弟几个？可曾婚配？”

　　“姑娘！”慰廷将我打量了一圈，似乎是在猜测我的身份，“姑娘找学生，所为何事？”

　　我没接他的问话，接着问道，“你与那人发生口角，又是所为何事？”

　　慰廷一愣，似是没想到我竟然不回他的话，但也不欲与我计较，冲那莽汉伸手一指，怒道，“此人收租不得，打算强抢民女。”

　　“大家可看清楚了，这是房契，老子是这房子的主人，按例来收这个月的房租。”只见那莽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房契来，眼神微微昵着那一家四口，一脸蛮横道，“既然没钱缴纳房钱，我替他拿女儿抵债，总该是应当的吧？”

　　“胡说！”慰廷气得一哆嗦，“张氏欠下的房租均已结清，你却以已过期限为由，再加利息！”

　　那莽汉嘴里冷哼一声，开始赖道，“老子是这屋子的主人，收多收少老子说了算，要你管！”

　　“唔……”我沉吟片刻，“既已定好，又有房契为证，你收你的租子，我无话可说。”

　　“姑娘……”慰廷扶了扶额，“学生还以为……你不是来帮那一家子的么？”

　　“你先等我把话说完呀。”我冲慰廷摆了摆手，继续道。

　　“只是，这收租子归收租子，买卖人口归买卖人口，一码归一码。你若是想要将人带走，没问题，”我伸出一只手递到那莽汉跟前，眨了眨眼，“您得付钱呀。”

　　“岂有此理！”那莽汉瞧见我一身粗衣步履，记算着我应该无根无势，便放下心来，横眉竖眼冲我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小丫头片子敢挡本大爷的路！”说着一甩辫子，大踏步地冲我追过来，伸将出一只大手来准备擒我。

　　我见势不妙赶紧抱头鼠窜，边跑边喊，“哎哎哎？看来你这是打算强抢了？”

　　“老子强抢又如何？”

　　我啧啧两声，叹道，“糟了糟了！您若是好买好卖，那我无话可说……可是这强抢的罪过？”

　　“当以强盗罪论处。”载湉从人堆里站了出来，截住了那人追赶我的脚步，接着我的话音道。

　　八尺高的大汉面前立着一个还不到五尺高的孩童，我偷偷掩住嘴，噗，这该死的身高差。

　　“嘿，老子今儿是倒了什么血霉！”那莽汉见状，本欲伸手先擒挡在他面前的载湉，然而就在他的手将要触及载湉的衣服时，竟犹豫几分，转为出言恐吓道，“给老子滚开！老子收拾完那丫头再收拾你！”

　　只怕是他瞧见小家伙的衣着非富即贵，再加上那说话的气势，天子脚下贵胄如云，哪一个他都开罪不起。

　　“根据我大清律，刑律篇，强盗得财，主要犯人斩决，余犯发遣。”载湉丝毫不惧那人的威胁语气，目光炯炯，掷地有声，再加上傲娇的小身板往那一杵，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我躲在一旁，又开始冒星星眼。我去，这简直就是一本行走的法典啊！

　　那莽汉还嘴硬着，但气势上先怂了下去，“老子，老子又没图财害命……”

　　我伸着脖子喊了句，“但你图人家女儿！”

　　“那又怎样？老子又没偷盗！”

　　我又伸脖子，“公取窃取皆为盗！”

　　“好个公取窃取皆为盗！”慰廷赞叹一声，目光朝我这里望过来。

　　“死丫头你给老子等着！”似乎抵不住这被激起的层层民怨，那莽汉心道今日恐怕是讨不了好，终是瞪了我一眼，随后便夹着尾巴遁了。

　　“学生在此谢过姑娘相助。”谁能料到事情竟如此简单解决，慰廷冲我深表一揖，语气诚恳道。

　　“客气客气。”我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小小骄傲了一把，见慰廷身后还背着个小书箱，连忙问道，“慰廷你吃饭了没？要不要一起？”

　　慰廷本来就不欲与我苟同，再加上瞅见载湉那一脸的阴霧，脸色便更犹豫了，“这……”

　　我暗地里拿手戳了戳载湉，使劲朝载湉使眼色道，“不就一起吃个饭嘛，可以的吧？”

　　“哼！”载湉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嘿嘿，”我脸上绽放出无比欣慰的欢喜表情，连忙上前一把拽住慰廷的衣袖，往酒馆的方向边扯边道，“走走走，吃饭去吃饭去，我这弟弟脾气大，慰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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