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黄泉之路

刘珩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幽暗的环境中，周围飘荡着化不开的雾气，根本无法看清前方的路。这潮湿的雾气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他本能的伸手去触摸这些浓雾，却仿佛镜中影，水中月。脚下是青石板的路，破旧不堪，残缺的残缺，倾斜的倾斜。

        这里暗得可怕，到处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这片寂静压着刘珩的胸口，就像被巨大的山石挤压似的。他踏上这斑驳的青石板路，慢慢朝前走去。雾气渐渐消散，这是一条幽暗的小路，来往的“人”稀稀拉拉，“人们”都低着头，根本不看四周，只有刘珩一个人左顾而右盼。道路两旁是形状怪异的树木，似槐树，又不像槐树，似柳树，又不像柳树。

        树木下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刘珩看见这一片火红的彼岸花，才明白，自己已经踏上了黄泉之路。人们常说彼岸花春分前后彼岸，秋分前后叫秋彼岸，彼岸花，花开彼岸，阴阳两隔，花开时看不见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瓣，花与叶永世不相见。黄泉路上，开满了彼岸花，远远看上去就像血铺成的地毯一样，有着“火照之路”的美称。相传这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人们就踏着花的指引，通往幽冥。

        刘珩心有不甘的回头望去，可身后却是浓墨般的黑。彼岸花香伴随着这冷冷的雾气，让人确实有一种美的向往。这也许就是黄泉路上的美景，让人忘却生前的种种，踏上轮回之路吧。

        渐渐的，彼岸花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兰。刘珩从未见过水晶兰，只是听人们说，这也是一种只长在地狱里的死亡之花。水晶兰花如其名，全身雪白晶莹，美得让人不寒而栗，此花的生长不需要阳光，只需吸取土壤里的腐物，因此得名死亡之花。

        刘珩这才明白，彼岸花是引导人们走向黄泉路的明灯，那么水晶兰就是标志着已经到达了黄泉路的尽头。刘珩看着周围的“人们”，他们大多数衣衫褴褛，有的老态龙钟，有的却年轻美貌。生前的人们可能有着各色的形态，可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没有哪个人能逃离死亡，也没有谁能在黄泉路上有着更高贵的vip待遇，或许黄泉路上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

        刘珩迈过水晶兰的花丛，来到了一条红得发黑的河流边上，河水静静地流淌着，里面时而有青鱼跃起，时而有白色的浪花翻滚。说它水流湍急，它流速却慢的很，说它是条小河，可他浪花翻滚的让人害怕，宽得让人一眼望不到彼岸。河流边上没有一个人，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幽冥的忘川河了——忘记痛苦，是这个而得名吗？。

        刘珩心中根本无法忘却今生，他有亲人，有同事，还有挚友。想到这里，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落下了遗憾的泪水。很多人其实并不是惧怕死亡，而是对这个世界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人终究是有情的，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太多。很多老人去世之前总是期盼着自己今生最爱的后辈能在自己的身边才肯闭眼，这大概就是真的放不下和不舍得。其实人真的很少能不带一丝眷恋的离开尘世，可终究抗不过生命的规律，花开花落自有时，有人说生命有轮回，下一世还能再活。

        可真正的轮回，也许是下一代的延续，而不是自己本身的延续。

        泪水从刘珩的眼角划过，这冥界幽暗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格外的生冷，眼泪像珍珠一般从他的脸颊滚落。可此时的他已经无能为力，他此刻终于感受到了，之前案子里那些死者的孤独与无助。在这个无尽的幽冥世界里，真的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只能随着“命运”的安排，往下一个轮回走去。

        此刻忘川河突然变得越来越红，里面有无数双布满血迹的手往上伸，刘珩不知所以，他远远地看见河面上有一座桥，桥上有个人，纵身跳下了忘川河，这才激起了河中的恶鬼和青鱼。平静的忘川河因为一个人的跳下，变得仿佛地狱一般，也不知道是什么激起了这千层的涟漪。

        刘珩走近这座拱桥，他猜测这应该就是奈何桥了。奈何桥长而窄，窄的仿佛只能走一个人，青石板铺在桥面上，隐约反射出幽冥独有的光。桥上有个露台，名曰望乡台，传说人们站在这个台子上，回头看一眼，可以看到自己的生前世界，对着生前的世界说一声永别，喝一碗桥上的孟婆汤，便可了结此生，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这座承接了阴阳两界，前世今生的桥，不知流传了多少凄美的故事。刘珩从来没想过自己踏上这座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孟婆究竟长什么样子，或许是真的面容慈祥，让人亲切，不然为何大部分人都能心甘情愿喝下她给的孟婆汤呢？

        刘珩一步一步踏上奈何桥，他有些不舍和退却，却又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他看见桥上的望乡台，映入眼帘的不是一位老妪，而是一位年轻的小官。只见这位小官身着一袭曳地红杉，眉目俊朗，坐在桌子前，手掌撑着下巴，星目里全是故事。

        “请问你是？”刘珩壮着胆子问，脸上的抽搐却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的嘴角也僵硬了，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这位小官抬头看了一眼刘珩，一本正经地说：“小生乃崔判官的徒弟，姓苏，名之淮，奉师父之命，看守奈何桥。”

        苏之淮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便拿出一个大海碗，从一个铁锅里，拿着一个巨大的勺子，舀起就像中药颜色的汤水，盛在海碗里。

        刘珩有些害怕，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战战兢兢地说：“看守奈何桥的，不是一位名叫孟婆的老妪吗？”

        苏之淮轻笑一声：“两年前，孟婆就失踪了，于是师父便让我来看守奈何桥，说是见得人多，便可以懂得更多，尝遍人间百味，方能得道。”

        苏之淮一摆手：“这位官人，喝下这碗孟婆汤，从此了却此生，踏过奈何桥，到达酆都，见过阎王大人后，便可去轮回世界投胎了。不管此生是幸福还是艰苦，是贫穷还是富有，都将烟消云散，解脱了。”

        苏之淮说着，将孟婆汤递给了刘珩。见刘珩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补充说着：“这孟婆，失踪这么久，让本判官来接替她的工作，我看这汤应该改名叫判官汤。”

        “不，我不能喝，判官大人，可否听我一言？”刘珩猛地一推，把汤洒满了整张桌子。他拉着苏之淮手，劲大得就跟能捏碎苏之淮的胳膊似的。

        “兄台切莫动怒，每个人来我这都这么说，你看这汤被你洒得满桌子都是。”苏之淮从袖口抽出一张布，娴熟地擦着望乡台上的阴阳桌，这桌子面相黄泉路的一面为阴，表明这一面的是死过的人，面相酆都的一面为阳，代表踏过奈何桥的人即将获得重生，因而得名阴阳桌。

        “兄台，你的死亡已经既成事实，何必还执着生前的怨念，若真有冤情，可与酆都城里的人说明，你看成不成？”苏之淮无奈地对他说。

        刘珩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他认为这些地府的官员都是在忽悠他们这些生魂，若真有因果报应，为何有些遗祸万年的大坏蛋可以长命百岁，而那些善良的人们却不得善终。他更加用力的拽着苏之淮的手臂，就是不肯放下。

        “这位大人，我本是阳城的一位刑警，在阴差阳错间，人所害，你让我还阳行不行？求求你了。我的一位好友纪锦棠，可能会有危险！”刘珩带着哀求的声音似乎有些打动这位苏之淮。

        纪锦棠？苏之淮沉思了片刻，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在这位判官的脑海里，深深地刻印着这个名字，可他却始终想不起来。苏之淮大手一挥，幽暗的天空中浮现出阳间的画面，就像投影仪一样，画面中出现了纪锦棠驾车的场景，他一脸焦灼，神色凝重。

        “是他？”苏之淮笑了笑，他好像终于想起来纪锦棠是谁，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对他来说这么熟悉。片刻后，苏之淮用手中的毛笔大笔一挥，画面就消失了，这片刻的四目相会，对刘珩来说显得格外的珍惜。他抬头看着奈何桥上方黑压压的天空，原来幽冥也有天空，只是这里的天空永远没有白昼，只有一轮血月高挂在天边。

        苏之淮看着刘珩充满乞求的双眼说：“你是被飞僵所杀，你知道吗？”

        刘珩无奈地点点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一个巨大的伤口烙在心脏部位，此时此刻却好像凝固，变成了漆黑一片的伤疤。

        “你被飞僵所杀，三日之后，你的尸体将会变为紫僵，你知道吗？”苏之淮无奈的说道，“我就算此刻滥用职权，送你回到你的肉身，可你一个区区凡人，你压制得了体内的尸毒吗？”

        刘珩默不作声，死死地盯着苏之淮手中的毛笔。

        “可是玄天化工的杜老板，一定会利用我的肉身，来对付锦棠的，你是神仙，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帮帮他。”刘珩说。“我知道我今生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你的了，来世我将倾尽所有，来偿还大人今天的恩情。”

        一向不相信前世今生的刘珩，此刻也不得不相信这番事实，他只能求这位苏之淮，杜伟华既然懂得让飞僵来杀害自己，就必然有办法利用自己的肉体幻化为的僵尸来对付纪锦棠。而且飞僵在他死之前对他说的操控绿僵的老道又是谁？可自己是个没用的凡人，终究还是死在了那个黑暗的小巷子里。

        “刘珩警官，我劝你还是喝下这孟婆汤，进入轮回，找一个好人家投胎，好好享受下一辈子的幸福。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如若是信得过我，我定将不负你所托，帮助纪锦棠度过危机。”苏之淮闭上了眼睛，边说边回忆着什么。

        苏之淮生前是唐代宗时期的一个孩童，那年天灾，死了很多人，他就是其中一个，鬼魂被他的师父崔判官在黄泉的泉眼附近发现，崔判官一眼就看出他和别的魂魄不一样，这个孩童有着成为神职的天资，于是便将其收养在身边，渐渐在地府长大。这一切都是师父对他说的。

        时间过去了很久，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依旧是个孩童。某一天里，他被人推下了忘川河，可他根本没有看见那人是谁。苏之淮落入忘川河的那一刻，那些恶鬼和噬魂鱼就像疯了一样朝他扑了过来，河水突然变得湍急，形成漩涡，将他牢牢困在河水之中。年幼的苏之淮根本无法通过自己的能力上岸。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无数恶鬼和噬魂鱼啃食殆尽，尸骨随着忘川河漂向虚妄之海的时候，岸上一只干净的手伸向了他，将他奋力拉上了岸。他筋疲力尽，只是匆匆看了对方一眼，同样是一位面容干净好看的孩童，一双清澈的眼眸，一个淡淡的笑容，深深的酒窝却刻在脸上。接着只听见一声：“锦棠，快跟我回去，偷偷溜到忘川，是对地府的大不敬。”

        苏之淮渐渐在河岸睡去，醒来时已经在师父的身边。

        苏之淮与别的鬼魂不同，其他鬼魂在幽冥都保持着死前的年龄，而他渐渐长成一个身形俊朗，气宇轩昂的少年郎。而他看守奈何桥也有两年了，尽管师父传授了他各种通天的本领，可他却依然只是个见习判官。

        一年前，师父对他说，让他有机会去人间走一遭，体验人生疾苦。然后他的师父也失踪了。苏之淮在地府寻找了很久，上至黄泉眼旁，下至虚妄海边，没有丝毫收获。

        这几年地府的变化也是让苏之淮感到了异样，他隐隐觉得，酆都大帝突然将所有权力交给东方鬼帝郁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觉得师父和孟婆等一干人员的失踪，也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可奈何自己品级低微，根本无法获取核心的消息，只能在这奈何桥上苦苦等待。如今他看到了当年的救命恩人，也有了去人间走一遭的理由。

        片刻后，苏之淮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他看着眼前一脸苦相的刘珩，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其他的大鬼小鬼听见似的：“这位警官，世间万物都有规律，我还是送你入轮回吧，既然你生前是个好人，我想生死簿上你也不会有什么大错特错的地方，小神我就给你开个后门，免去你接受阎王殿的审判，直接入轮回镜。”

        刘珩心有不甘，可他眼前的忘川河面上，骤然浮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播放着他一生的画面。刘珩呆呆的望着轮回镜，眼角的泪痕却已经风干。

        苏之淮振臂一挥，把刘珩推入了轮回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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