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

　　符内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速来主峰议事。”只是仔细一看，符纸右下角还藏着几个小字，“带上小龙。”

　　裴璋笑着摇了摇头，对烛离伸手，小龙自然地缠到少年手腕上，赤龙皓腕，相得益彰。

　　稍作整理，裴璋御剑带烛离向主峰赶去。烛离一路看着新鲜，觉得剑宗跟俗世话本里说的有相似，不相同，跟之前裴璋同她讲过的也不完全一样。

　　话本里的剑宗独占西南八十峰，诸峰栈道云桥相连，常年云雾缭绕。主峰上平台千丈，数千弟子一同修行历练。规矩繁多，剑道无情。

　　上一辈子裴璋嘴里的剑宗有些小，师兄弟间热忱又和睦。剑修一派总是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正色庄容，端着劲给剑宗撑门面，但是私底下不过都是一群半大的小子。不知道是这山太高太冷还是修行之人都难免，裴璋总觉得在这待久了的人都有些薄凉。

　　可是眼下烛离看着，这山是凡山，人也是凡人。

　　风有些大，烛离趴在裴璋袖口四处张望，往上天朗气清，向下山林葱郁。偶尔能与几个外门弟子擦肩，他们三五一行，看着年纪不大，脸上还有独属少年人的青涩与鲜活，看着意外的有人气儿。

　　在烛离看来，剑宗跟她们食肆南边的学堂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学着四书五经、礼仪道德，求的是考取功名；一个是炼身养气，断情绝爱，为的是修仙证道。

　　御剑驰风，很快就到了主峰议事堂。

　　掌门居主位，各峰长老分坐两侧，身边是他们门下弟子。裴璋见礼后在掌门身侧站定，环视四周发现内门弟子除却外出历练的几位之外大多都在。

　　等余下几位弟子都到齐之后，掌门单刀直入，跟众人商议起了一月之后的门内大比的准备事宜。

　　宗门每几年都会派人去凡世遴选有仙根有资质的孩童带回，世家也会将族内小辈送往各门各派修行。

　　再加上始元大世界的灵气资源日渐稀缺，修行之人却不见少，灵脉心法大多握在传承深厚的大门大派手里，所以有寻仙访道之心的多奔着些家大业大的老牌名门去。其中剑宗就是上乘之选。

　　尽管遥遥山路入门不易，冷面长老要求尚高，每年还是有不少人硬着头皮往里钻，还钻进来了。

　　新弟子多，平日里小打小闹，师兄弟间切磋比拼也算是检验个修行成果。但若真要排起资论起辈，外门小弟子想直上青云，得大能前辈青眼收入门下，还得看这十年一届的门内大比。

　　这比拼自剑宗初建起就有。太上立下的规矩，师兄师弟、内门外门也不论进门先后，一场比试下来，谁最强谁就是老大，谁厉害谁分得的资源就多。若是不服气，之后十年修行过再战。

　　那会，修士在想着得道成仙之前得先琢磨着怎么活下去。魔修虎视眈眈，散修心思百转，宗门这一大块肥肉，他们不光想吃一口，他们也有能力吃这一口。

　　弱肉强食，想活下去，想更进一步，首先就得在同门之间拼出一条血路，有走出去迎敌的资格。

　　所以尽管现在看来剑修讲究的是清心寡欲、淡漠自持，但是往前看，剑士的剑从来都是杀人的剑。

　　后来，仙魔陨落，灵气衰竭，宗门上下有心好好修仙，练气凝神，却再无一人飞升。这十年一大比的传统倒是留了下来，只不过现在世道安稳许多，剑宗上下戾气也没有那么重，这场比试全当检测之前一段时间修炼成果的小结。

　　有比试就要有彩头。今年头奖十分丰厚，掌门拿出了一方足十丈长的灵泉，还有举世难求的铸剑奇材冰魄晶、凝玄铁，若是有了这些材料，便可以自己炼铸一柄强且顺心的本命法器。二等奖是一柄属性上乘的极品飞剑，而三等奖则是一个极为实用的空间法器。

　　单拿一件出来都能让这些小修士红眼的材料，如今作为此次试炼的奖品，让议事厅内的小辈们听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有裴璋听罢忍不住皱眉。

　　十年一次的比试，算不得什么大场面，为何师父要办的这般隆重？

　　他心中琢磨着，面上不显，全听掌门在前面安排。

　　此次大比跟往年相比门槛要更低一些，门内的所有弟子无论内外门皆可参加。

　　初试抽签决定对手，一轮比拼过后，胜者与败者分组继续抽签比试。胜者输了就落入败者组接受挑战，而败者输了则直接出局。最后胜败两方的首名角逐头奖。

　　简言之，若是运气不好输了一场尚有机会，若是技不如人输了两场那么此次大比便与你无缘。

　　将各峰的任务安排下去之后，掌门便让众人退下好好准备之后的比试。裴璋跟在众人身后，知道掌门有事要说，因此走到堂中便没在往外。

　　一时间，偌大的议事厅就只剩下掌门、各峰长老和裴璋还在。

　　小辈们刚走，掌门便抬手一挥，只听大门哐的一声合上，长老们端着的那股劲一下就泄了。往日里在自家弟子面前怎么样都无所谓，一旦看见了别家小孩，仙风道骨的派头一定是要做足的。

　　看着自家这几个不争气的师弟，掌门无奈摆手，让他们也先回去，他有些事要单独跟裴璋说。

　　裴璋礼数周到的将几位师叔送出议事厅，转身回去，把门带好后没等吩咐就自觉地走到了师父跟前。

　　他抬手撩起袖子，只见手腕上一抹娇嫩的粉色正小幅起伏，正是听困了的烛离。

　　烛离睡得正香，突然觉得四周一股凉意，睁开眼只见面前不远凑着一个面容严肃，但是眉眼带笑的中年人。高鼻阔目，看着十分正派，留着一副修剪得当的小胡子。

　　小龙仰头看向裴璋，他介绍道，“这是我师父，剑宗掌门，九韶真人。”

　　脆生生、软糯糯的一声“师父好”听得九韶真人更开心了。

　　平日里周围都是些硬邦邦、冷冰冰的臭小子，再不然就是自己那几个混不吝的师弟。剑修练剑修身，小孩们谨记门规，就算私下饲养灵兽也很少会带到人前，尤其是掌门长老前面。

　　先前听说自己那个天资卓越的小徒弟居然养了条龙，还要立魂誓，九韶真人自然要细细审视一番。

　　一人一龙玩了半晌，小烛离突然开口问道，“比试不是十年就有一次吗？为什么这次的奖励这么丰厚啊？”

　　裴璋听闻一愣，原以为小龙生而开智已然很了不起，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还要更聪明些。

　　“那你说说是为什么呢？”掌门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烛离一句。

　　烛离回头蹭蹭裴璋的手心，神情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是不是想干什么坏事。”

　　九韶没想到这条刚破壳的小龙一点也不兜弯子，直直白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一瞬吃惊过后突然朗声大笑。

　　看着掌门的反应，小龙偷偷靠近裴璋耳侧，“没危险的话才不会有这么多好东西呢，漂亮的东西都有毒。”说罢，又想了想，“你要参加吗？我们拿第一好不好？”

　　原本烛离蜷在裴璋手腕小憩，顺带一耳朵听九韶真人在前安排，只当这是一场普通大比。但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哪哪都是违和。

　　想起先前裴璋同她讲过的过去，她觉得这场比试没那么简单。而且烛离隐约记得，他有一个师弟就是在这场比试中出的意外。

　　既然重来一次，那么有些遗憾可以不必留给小裴璋。

　　看着小龙水灵灵的眸子，裴璋拒绝的话说不出口。而且他本就对那两件铸剑材料势在必得，眼下只需要安心修炼，全力备战。

　　“我会陪着你，也会帮你的。”裴璋听见小龙软糯糯的耳语，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九韶觉得眼前的裴璋与之前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原本想说的话在喉间滚了两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嘱托他一句好好修炼之后就让他俩先回去了。

　　回去的途中，烛离有些在意九韶真人的欲言又止，但是问裴璋他又直摇头。小龙眼下只能先将掌门的奇怪之处暂时放下，准备更重要的事——大比。

　　回到小院，烛离像模像样的询问起了裴璋现在的状况。裴璋也是配合，正襟危坐，娓娓道来。他十五岁筑基，距今一年有余，现今已经筑基一层中期。

　　即使烛离再不懂他们修行之人，也知道境界的提升不是如人饮水那般容易。

　　旁人可能尚未引气入体的年纪，裴璋就已经成功筑基。而且境界越往后提升，所需要的时间也该成倍成几十倍的增长，但她分明记得上一世裴璋分明二十来岁结金丹、三十多岁凝元婴，一路顺风顺水，好像连瓶颈都很少遇到。

　　虽说眼下宗门内对他期望颇深，也是努力栽培。但福祸相依，他这一路顺遂肯定也碍了某些人的眼，不然他上一世也不会那般惨淡收场。

　　烛离晃晃头，不再想这些。说到底现在还是他们太弱。

　　裴璋看着眼前的小龙一会摇摇头一会皱着脸，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屈指轻弹了一下烛离脑门，她这才回神，又向裴璋了解起其它内门弟子。

　　少年按着记忆里的情况跟烛离一一讲来，小龙发现他们大多只有练气期的修为，只有两个人需要特别注意一下。

　　一个是归雁峰徐师叔门下的大弟子王皓，二十六岁，筑基一层。还有一个，是问道峰刘师叔的亲传弟子褚怀宴，二十一岁，也是筑基一层。

　　一番了解下来，天色已晚，裴璋哄着小龙早些睡觉。

　　夜半时分，烛离总觉得褚怀宴这名字有些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就在裴璋给她新搭的小窝里翻来覆去。折腾半宿，才满怀心事的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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