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距离西山围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次回上京，我明显感觉到周遭气氛不似先前平和。朝堂之事影响后宫，我日日呆在寿仁宫随方尚仪学礼仪都能知晓一些，可见局势已日渐紧张。太皇太后也还是会叫我过去陪她聊聊天，以往她喜欢听我讲我们西洲的风土人情和明远娘娘的事情。现在她会和我说一说几位皇子的性格和喜好。她说宣德王最年长，性格沉稳，一直以来都受皇帝器重；荣王骁勇，性格开朗；允王爱好诗词，喜静，是个好孩子；翊王文武双全，以前稍显孩子气，自打这次从西洲回来，也越发稳妥了。

        “他们都是哀家的好孙儿，不论日后他们之中谁做太子，你都是太子妃。小枫啊，你也只会是太子妃。”

        我记得当时太皇太后的神情，她虽是笑着在夸她的孙儿们，但那笑意并没有达眼底。那一刻，我惴惴不安，一颗心沉了又沉。

        她会不会知道了我和李承鄞的事。

        又过了月余，京城下起了雪。南方的雪不比我们西洲，它很含蓄，只在枝头地上留下薄薄的一层。到了煮酒看雪的时候，可李承鄞还没有回来。我不好直接问永宁知不知道李承鄞去了哪，什么时候回来，只好旁敲侧击地问起裴将军，说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裴将军啊，他跟我五哥一起去益州了。”永宁剥了一个橘子，递了一瓣给我，“吃不吃？”

        我接过橘子继续问：“他们去益州做什么？”

        “听说是那边有一处之前好几个月没下雨，秋天时候收成不好，而今年冬天又冷，便出了乱子。这事本来不算大，调了兵再带些粮食去即可，奈何那处的州牧害怕父皇怪罪，逞能去平叛，一个不小心，竟叫暴民给杀了。”永宁接着说。

        “啊？不是吧。”原来李承鄞说的“有些事”，是这个。

        “所以父皇很生气，便叫五哥过去了。”珞熙叹了口气，“此次五哥和裴将军过去，希望他们能尽快回来，不要出什么事。”

        “裴将军英勇善战，不会出事的。你别叹气。”永宁安慰珞熙。

        珞熙脸都红了：“我才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五哥！”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永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继续吃橘子，“你一点都不担心裴将军，只是担心五哥。”

        珞熙说不过永宁，就拿了橘子去丢她：“都给你吃！”

        她俩闹惯了的，我也不阻拦，笑嘻嘻地看着。

        永宁不满意我在旁看热闹，也丢了一个橘子到我身上：“珞熙叫你多吃点。”

        我乐呵呵地剥开来：“很甜呢。”

        她俩闹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了，停了下来。

        永宁突然想到了什么，拍着珞熙：“这两天下了雪，我们要不要出去玩？”

        “你是说……”珞熙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别苑的清宁宫！”

        “清宁宫？”我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有温泉。”珞熙兴奋地说，“这天气真是特别适合去泡温泉。”

        去别苑应该不算偷溜出宫吧？这段时间我真是要闷死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没像现在这样乖巧过，跟方尚仪学的礼仪比起之前也进步不少。他们只当我是在西山受了惊，收了性子。可我知道，自己之所以一直老实呆着，只是因为李承鄞叫我不要偷溜出宫。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那日他特别认真地要我别偷溜出宫，还叫我时时都把阿渡带在身边。那就听他的。

        别苑在上京城郊外，太皇太后看我这阵子一直闷在宫里，便允我们在那处多玩几日。我和阿渡早早便收拾好东西就等着她俩来。因为我上次在西山出了岔子，阿渡这次要把她的金错刀也带上。永娘原是不允她带的，可阿渡坚持，她也没办法。阿渡临行前又细细把刀擦了一遍。

        我从她手上拿过刀，掂了两下，笑道：“阿渡，我们只是去清宁宫玩几天。那处是皇宫的别苑，有不少侍卫。听说离京郊大营也不远，不会有危险的。”

        “还是带上，以防万一。”阿渡从我手中取回刀，“中原的兵器我用不惯。”

        因为天气冷，出发之后我让阿渡和我们一起坐马车，可她不肯。她今日穿了身利落的衣裳，腰间别着金错刀，骑着马随行在一侧。

        永宁和珞熙见到了，连连夸赞：“阿渡今天真是英姿飒爽！”

        我听了特别高兴：“那是，我们草原上的姑娘，样样不输男儿！”

        中原人是真的讲究，在我们西州也有温泉，但是我们那的宫殿没有这边好看。素洁白纱在氤氲水汽中柔柔轻摆，玲珑山石错落有致，满树红梅点缀其中。我忽然想起我在西洲的院子里的那棵枫树，它满树红叶的时候也是极好看的。

        我挑了一个颇有些规模的池子，惬意地靠在石头上。过了一会儿永宁和珞熙找到了我，她俩笑话我挑了个最没意思的池子。

        我笑着在池子里扑腾了两下：“这池子多好，宽敞。”

        过了一会儿，侍女端了果子来，用木托盘装了送至我们面前。我挑了两颗吃，清凉凉甜滋滋的，甚是可口。

        我想了想，问那侍女：“这里可有什么果子酒？”

        侍女眯着眼笑：“前些日子，宫里送过来一些葡萄陈酿，婢子去替公主取来。”

        珞熙听见了，笑话我：“馋了？”

        我嘻嘻笑着：“难得出来。”

        侍女很快就把酒端过来，又用了一个托盘送进池子里。

        我们仨边吃果子边喝酒，任凭木头盘子在泉水里漂浮，还有雪景可赏，好不惬意。只是温泉不能久泡，约摸半个时辰以后，我们便觉着乏了，各自回了院子。许是边泡温泉边喝酒容易醉，我回去后有些昏沉沉的。瞧着离用晚膳还有些时候，我决定小睡一会儿，嘱咐阿渡到用膳时再叫我。

        这一觉我睡得很是香甜，以至于阿渡叫我时，我也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哼了两声，没有理她。待到清醒时已是夜深，我推开窗，瞧见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周围一丝云彩也没有。这月色美倒是极美的，奈何寒风吹得人直打哆嗦，我只得将窗户合上。

        就在这档口，我瞥见院子的角落似是有一个人。想了想，我又把窗户打开，只瞧见一棵罗汉松，枝条伸展着立在那处，颇有些意思。

        阿渡此时推了门进来：“公主，你醒啦。”

        我问她：“阿渡，你刚才可在院子里见到什么人？”

        “没有啊。”阿渡摇摇头，“我没瞧见有人。”

        “那应是看岔了。”我暗自想到。

        阿渡给我端了碗面条来，她知道我若是喝醉了酒，醒来便会饿。

        我开心地吃着面条，很快便见底了。面条很好吃，可是吃得太快和太多就容易有一个问题。我此时觉得自己有些撑着了。

        我哀怨地看着阿渡。阿渡无奈地看着我。

        沉默了片刻，阿渡提议：“要不，我陪公主出去走动走动？”

        我连忙点头。

        外雪一直在下着，屋顶和树枝上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虽没有我们西州雪景的壮观，但这亭台楼阁衬着雪还是极美的。时值冬夜，颇是寒冷，阿渡提着宫灯走在我一侧，我们一路走着看雪景，一路闲聊，时不时会碰见巡夜的侍卫。一开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短短的时间内我们竟遇到了好几队巡值的侍卫。

        我觉得不对劲，便叫住阿渡：“阿渡，上次我们去西山围猎的时候，夜里可有这么多的侍卫巡夜？”

        阿渡思考了片刻：“和这差不多吧。”

        “今天清宁宫内除了我们还有旁人在吗？”我又问。

        “白天庆昭仪在的，但傍晚也回宫了。”阿渡摇摇头，“现在应只有我们。”

        “那便有问题。”我小声说出我的疑惑，“西山围猎皇帝皇后和太皇太后都在，加强夜间巡值是正常。但此时清宁宫内只有我和永宁珞熙，这般频繁的巡值，便有问题。”

        阿渡听后，也认真起来：“公主，我去宫门口看看。”

        “我们一起去。”

        我们俩刻意避开那些侍卫，来到清宁宫的宫门，果然，那处的守卫比我们中午来时多了一倍不止。

        此时有两个侍卫卫朝我们这里走来。阿渡一把将我拉进暗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老陈，今天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弟兄们全都过来？”看起来两人中个矮的那个和我们一样不了解情况。

        “我也不清楚。”那个被唤作“老陈”的回答，“傍晚接到的密令，要所有人都过来，务必守好清宁宫。”

        “密令？”矮个的守卫不解，“陛下过来了？”

        “没有，今夜只有三位公主留宿清宁宫。”老陈回答。

        “不是吧，我们这本就是皇家的温泉别苑，每年这时候公主皇子贵人的，来得多了去了，也没这阵仗啊。好容易轮休，我还约了……”矮个侍卫颇有怨言。

        “孙二！慎言！”老陈厉声打断他，“既是上面的命令，照做就是了！”

        “我就是发发牢骚……”

        忽然，我听到一阵鼓声，很急促，但声音并不大，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老陈，什么声音？”他们显然也听到了。

        “像是鼓声。”老陈听了一会，“从东面传来的。”

        “东面？”孙二愣住了，“咱们东面……不是京郊大营吗？那这鼓声……”

        老陈瞥了一眼孙二。

        孙二立马闭了嘴，忙不迭地往回跑：“我去守宫门。”

        那老陈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也急匆匆地去了另一个方向。

        待他俩走远，我和阿渡对视一眼，也往回走。我去找永宁，叫阿渡将珞熙带到我们的院子。

        永宁睡眼惺忪地出来见我：“什么事啊，小枫。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过来了。”

        “永宁……”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刚才听到看到的和她说了一遍。

        “京郊大营？”她瞬间清醒了，“你可当真！”

        我点点头：“刚才听那两个守卫是这样说的。”

        “珞熙呢？”永宁握住我的手一紧，“她可知晓？”

        “阿渡去寻她了。”我安慰，“我叫阿渡先不要告诉她，只说我有急事找她。”

        “珞熙向来胆小，不告诉她也好。”永宁点点头，“小枫，你随我来。”

        永宁带着我来到清宁宫最高的城楼，在那里我们见到东面确有一处灯火通明。

        “还真是京郊大营！”永宁眉头紧拧。

        “永宁，这大半夜的，军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动静？”

        “应该是军营点兵。”

        “京郊的军营点兵……”我迟疑道，“难道……”

        “嗯，出事了。”

        我和永宁在回去的途中遇见了之前那位唤作“老陈”的侍卫正带着一队人过来。

        “属下清宁宫侍卫陈勇，参见二位公主。”他神情严肃，“冬夜寒冷，还请二位公主随属下回去，不要在花园停留。”

        “那个……”我想和他确认一些情况，不曾想刚开口，便被永宁打断了。

        永宁牵住我的手，面上含笑，“我和九公主午后休息得久了，晚上没了睡意，便约了一起来赏雪。”

        “属下只是担心二位公主受风寒。适才情急，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今夜，本宫想同珞熙公主与九公主在一处，劳烦陈将军将我们送至九公主院里便好。”

        陈勇一直紧拧的眉头松动了一些：“属下不敢，公主请。”

        陈勇将我们送回以后便匆匆走了。

        珞熙见到我，关切道：“小枫，你哪里不舒服？阿渡说你生病了。”

        原来阿渡是诓她我生病了。

        我拉着珞熙的手笑道：“我没事，就是想和你们一起打叶子牌了。”

        不多会儿有侍女端了果子和点心过来，说是陈统领让的。

        阿渡从外面进来，看了我一眼。

        “阿渡，外面怎么了？”我问她。

        “公主，我们院子外面有不下30名侍卫。”

        “应是那位陈统领安排的。”永宁点头，“这样也好。”

        珞熙不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侍卫？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大概和珞熙说了情况，她顿时慌了神：“我们上午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了夜里就点兵了？定是宫里出了事！可是能有什么事呢？”

        是啊，会是什么事呢？

        我们三个对外面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只得呆在清宁宫中，这一待就是三日。

        这三日，我们不曾出过院子。阿渡说除了原本的守卫，京郊大营那边也调了人过来，整个清宁宫的守卫和巡防都增加了，而我们这所在的这个小院更是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一开始，我还想出去探听探听情况，奈何门口侍卫寸步不让，碰了几次壁后，也没了心思。永宁倒是坐得住，每日悠闲的很，吃吃茶，赏赏雪，还拉我们打叶子牌。

        用她的说法就是：清宁宫被围成这样，我们的一应供给皆是如常，侍卫统领也每日早晚必来问安，想必他们是保护我们的。至于出去？阿渡倒是有那本事出去，但是她能带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吗？即便是我们钻了空子出去了，又能如何？倒不如安生待着，待事情过去自会有人来寻我们。

        珞熙一开始整日惶惶，担心她的母妃，害怕她出事情。永宁实在看不下去，冷声告诉她，陛下尚在宫中，她母妃能出什么事。我们现在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这时候不添乱，便是最大的帮忙。此番下来，珞熙也是平静了不少，只是整个人有些蔫蔫的。

        我想，她应还是在担心她的母妃，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阿渡倒是镇定，这几日一直守着我们，不但仔细检查送过来的吃食物品，连晚上都是睡在我们外面的隔间里，那把金错刀更是时刻不离身。她说清宁宫的侍卫都是男子，若遇紧急情况或多或少会有所不便。我心疼她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叫她去休息，她不依。最后还是永宁说，白日里能有什么不便，夜里才需她多用心。这白天不睡晚上也不睡的，纵是绝世高手怕也熬不住。她这才去休息。

        第四日，我们三人正坐在窗前喝茶，院子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位身着甲胄的将军走了进来。

        待那人走近，珞熙惊呼出声：“裴将军！

        “末将裴照，奉命前来接三位公主回宫。”

        裴照？我记得李承鄞说过，此人是他的心腹。他既在这里，那李承鄞会不会……我悄悄往裴照身后看去。

        并无他人。

        “裴将军？你不是和五哥一同前往益州了吗？怎会在此？”永宁不解。

        “禀二位公主，末将是随翊王殿下一起返回上京的。”裴照默了默，“至于其他事，待公主们回宫，自会知晓。”

        这个裴照，还真是会挑着问题回答。

        永宁还想再问，却被珞熙打断：“好了好了，永宁，别问了。我们回去吧！我想快些见到我母妃！”

        我们来时便没带多少东西，这下更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

        临上马车的时候，我瞥见一人身形很是熟悉。

        那人亦是身着甲胄，往我的反方向而去。

        “公主可是有什么东西遗漏了？末将命人去取。”

        许是我站在马车上看那人的时间有些久，裴照以为我是落了东西。

        “哦，不曾有东西遗漏。”我指了那人给裴照看，“裴将军可识得那人？”

        裴照顺着我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禀公主，未见正脸，末将不确定是何人。但看着装，应是军中校尉之类。”

        那人的身形像极了我的师傅顾剑。但刚才匆匆一瞥，没看得真切，我不敢确定。

        坐进马车后，我还在想这件事，直到感觉有人在扯我的袖子。

        “小枫，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珞熙拽了拽我的袖子。

        “啊？”我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不是她，是我啦。”永宁无奈地笑，“从刚才开始，你就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好像看到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我斟酌着开口。

        “以前认识的？是在西州时候就认识的人吗？”永宁好奇，“那他为何会在这里？”

        “应是我看岔了。”我笑笑，“毕竟穿着甲胄，也看不清楚。”

        “嗯，或许是看岔了。且不提西州和豊朝相隔千里，就说那穿着甲胄的军士们，乍一看确实都差不多。”珞熙点点头

        “哟，哪里就差不多了。”永宁笑着打趣，“我可记得，刚才裴照一进来，某人可就认出来了！”

        “永宁！”珞熙一下子红了脸，“那，那能一样吗？裴将军，裴将军他穿的和普通军士不一样！”

        “那本朝将军多了去了，我刚才怎么就没看出那是裴照？”永宁眨巴着眼睛继续调侃珞熙，“我还以为是什么张将军，王将军呢~”

        “你！我不和你说了！”珞熙转过身子对着我，“小枫，永宁她又欺负我！”

        这三日，我们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哪儿都不得去，又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其实都很紧张焦虑，只是强装镇定而已。现在被接了出来，虽还未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是放了一大半的心下来。永宁和珞熙同以往一样笑闹起来，我依旧夹在她俩之间打着哈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所以，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离上京越来越近，透过车窗，已能看见城内高楼。

        我想自己很快便能知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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