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公主！你今天必须说清楚，你和翊王，怎么回事？”一回到揽月阁，阿渡就气呼呼地问我。

        “就你看到的那样……”我低头扒手指头。

        “什么！”阿渡猛地拔高了声音，然后又降下来，“公主！你怎么能跟他……跟他……”

        阿渡说不下去了，气得直跺脚。

        “阿渡，我喜欢他。”我认真地看着她。

        “公主！”阿渡叹了口气，“阿渡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我坐在床沿，将头靠在阿渡腰间，“可我真的喜欢他。”

        “公主。阿渡只怕翊王殿下他争不过……到时你该怎么办。”阿渡抱住我，又是一声叹气。

        “阿渡，我原先弄不懂为何非要我来和亲，一直埋怨阿爹不心疼我。可是来这边半年多了，听到许多，也看到许多。太皇太后喜欢找我过去陪她说话，她问我明远娘娘的事，也一直跟我说明远娘娘的事。她确实疼爱我也喜欢我，但她更多的是想让我通过这些，明白和亲的意义。慢慢地，我知道，阿爹不是不心疼我，而是他没办法。豊朝皇帝指明求娶嫡公主，阿爹能怎么办。至于为什么要指明嫡公主。”我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那还不是因为丹蚩。多少年来，丹蚩一直是豊朝最强的对手。我来和亲，阿翁他多少会有些顾虑。什么太子妃，什么未来的皇后，不过是用来牵制阿翁、安阿爹心的手段罢了。”

        “公主……你……”阿渡好像特别惊讶我能说出这些。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我什么都明白，为何还要和李承鄞纠缠在一起？”我退出阿渡的怀抱，笑了笑，“阿渡，若我说，我只是因为喜欢他。你信吗？”

        阿渡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是一定要嫁太子的。李承鄞也是皇子，他也有机会成为太子的。”我认真地看着阿渡，“我既喜欢他，便想赌一次。”

        “可是公主，你有没有想过，翊王若是输了呢？”阿渡担忧地看着我，“那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我又低头，“如果李承鄞输了，那就嫁给赢的那个，做豊朝皇宫里的一件摆设，一件西州送来的贵重的摆设。”

        我和阿渡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是还有些话我没和她讲。

        虽说李承鄞喜欢我，但我还不至于会天真到认为他是为了我才去争那太子之位的。他应是原先就想争，只不过，也喜欢我这个一定会做太子妃的和亲公主，而已。

        李承鄞和我说，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能让外人知晓我们的关系。所以除非必要，他甚少会在有旁人时与我在一处。他只会找机会在夜深时，偷偷翻进揽月阁的院子。阿渡她虽不情愿，但每次也都会冷着一张脸替我们打掩护。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我和他到底算什么。人前桥归桥路归路，人后却在半夜私会。

        我不喜欢这样。

        原先，我以为这种日子会维持挺长时间，可突然有一天我听说：荣王自请前往蜀地。

        我知晓李承鄞是有些手段的，但没想到他竟这般有手段。荣王我见过，西山围猎的时候他打了最多的猎物，陛下还称赞他骁勇。那时的荣王眼里眉梢俱是得意，实不像是一个会自行退出这场争斗的人。

        李承鄞说荣王的事不是他做的，是皇后。

        皇后？皇后是如何办到的？

        我好奇地问李承鄞。

        “三哥是个孝子，他的母妃被皇后捏在手中，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三哥又如何敢不从。”他语气淡淡地，并无太多喜悦。

        “皇后娘娘她……”我打了个哆嗦，“难怪你要在她面前装成那个样子。”

        “你无需怕她。”李承鄞搂住我，“一切有我。”

        “说得好像你无所不能一样。”我轻笑一声，然后正色道，“李承鄞，如果你有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和我说。”

        “我的小枫能干又聪明，我知道。”他温柔地看着我，“但是我不希望这些复杂的事情打扰到你，我只希望我的小公主天天开开心心的。”

        他总是这样。

        李承鄞从未和我说过，他会如何去争。一开始我是想知道他有什么计划的，可每次都如同刚才一样，才开了个头，他就会把话题岔了开去。

        他用一种真诚又温柔的态度告诉我：你不用知道这些。

        我知道他是在保护我，可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感觉自己像是生活在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世界里，这个小世界有花有树有明媚的阳光，有他想让我看到的一切。他只会偶尔来这里陪我一会儿，然后又离开。我知道这个小世界外有另外的天地，我想过去。那里兴许没有花没有草也没有明媚的阳光，但是那里有他。我们草原女儿从不怕事，我既心里有他，想与他长长久久，就希望能和他并肩站在一处。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与我说：别过来。

        我与他已有数日未见，今夜他避开众人，偷偷带我出宫玩，这原本应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李承鄞察觉我兴致不高，以为我是不喜欢他今夜的安排：“小枫，是不喜欢这儿？”

        虽说冬天早已过去，春柳肆意地舒展着枝叶，但在夜里泛舟湖面之上还是有些冷的。

        我吸了吸鼻子：“有些冷。”

        他一听，连忙解下披风罩在我身上：“是我没思虑周全，只想到从前你是喜欢坐船的……”他话说了一半，顿住了，没再说下去。

        我听了觉得好笑：“哪儿来的从前呀，我们西州又没有船。”

        他听后也笑了：“也是，说岔了。”

        “李承鄞，我们回去吧。明日皇后娘娘要办春日宴，除了我们以外还邀请了命妇官眷一起赏花，我不能去迟了。”

        “皇后办春日宴？”李承鄞蹙起了眉头，“能不去吗？”

        “你也说了是皇后办的春日宴。”我用力摇桨，“如何能不去？”

        “就说你病了。”他稍微思索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小灰灰逃出了笼子，我和阿渡四处去寻。大半个皇宫的人都看到我活蹦乱跳的。”我斜眼看他，“怎么称病？”

        李承鄞还欲再说些什么，船已到岸边。

        我跳上岸，对恭敬候在岸边的时恩笑道：“时恩，我们回吧。”

        时恩不敢应，只拿眼去瞧李承鄞。

        我也转过头来看他。

        他站在船头未动，眉头紧锁似是有话要讲，但最终放松了神情，点点头：“回吧。”

        皇后娘娘要办春日宴邀众人赏花，宫人们自然不敢怠慢。除却原有的花木，听说他们还从别处寻了些稀奇的花草挪过来，听说把花园装扮得如同仙境一般。

        我虽说有些好奇，奈何昨天半夜才回来，今天一大早就被永娘叫起来梳妆，现下非常困，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替我梳妆的侍女一个不小心扯到了我的头发，我一激灵，立马清醒了。只是被拽掉了几根头发而已，并没有多大事，却把那侍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声求我宽恕。

        我这才发现今天替我梳妆的侍女之前并未见过。

        我笑了笑，叫她起来：“并没有多疼，倒是清醒了。正好不会迷迷糊糊地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立在一旁。

        发式虽已梳好，但光秃秃的没有戴饰物，我对着镜子照了照，笑说：“你站得那么远，可是要我就这样去赴宴？”

        她抖得愈发厉害了。

        我不大明白她为何会这样畏惧我，揽月阁的侍女都晓得我的脾气，加上我时常与她们一起玩，偶尔还会偷偷一起赌钱，恐怕她们畏惧永娘都会比畏惧我多一些。

        “你替我梳的这是什么发式？挺好看的。”我没再去管她，随意取了一支掐金丝红宝石发簪在头上比划。

        “回公主，婢子今天替公主梳的是望仙髻。”

        透过镜子，我瞧见她怯怯地抬头看我。

        “哪个簪子比较好看？”我做出犹豫不决地样子看着手中的两支发簪。

        果然她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公主美貌，无需繁复的发饰，只需简洁淡雅的装饰便可。”

        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默了默，似是鼓足了勇气，从我手中接过那两支发簪搁回妆台，复而取了几朵粉紫色珠花簪入发髻，最后又挑了一支镶珍珠的同色步摇簪在额角的发间。

        如此这般妆点之后，我甚是满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唤莲儿，是月初新来的。”她此刻应是放松下来了，回答得很快，“姑姑说婢子发式梳得好，便叫婢子伺候公主梳妆。”

        “莲儿。”我对着镜子里的她笑，“我很喜欢你今天替我梳的发式。”

        收拾妥当之后我带了永娘前去赴皇后娘娘的宴，甫一踏进花园，我便感觉自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豊朝的贵女们自然不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可她们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和掩在团扇之后的私语声，多少我还是能感受到的。起初我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这身装扮有不妥，便找机会悄悄问了永娘。在得到永娘肯定的答复以后，我就放松了下来，想来是因为今天我这身装扮甚是不错的缘故。

        今日来得略有些早，永宁和珞熙都还没到，我又不识得旁的人，便带着永娘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着休息，昨夜睡得太晚，实在是有些困的。眼睛刚闭上没多久，便感觉有人走了过来。我把握不好此刻该如何做，刚准备问永娘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姐姐刚才可曾见到那西州九公主？”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见到了，是个美人。”另外一道柔和的女声。

        “来我们豊朝有些时日了，看起来愈发像模像样了。”还是先前的那道女声，透着一丝不屑，“只是不知是不是只学到了表面，内里还是和先前一样粗鄙。”

        粗鄙？我哪里就粗鄙了？永娘按住了打算冲出去的我，皱着眉对我摇了摇头。

        好吧，虽然很生气，但听永娘的总不会错。况且，我也想知道她们还会说我什么坏话。

        “嘉敏，你不要这样说。”柔和的女声出言道，“九公主是贵客，是未来的太子妃。”

        “什么未来的太子妃。”那个被唤作嘉敏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一个被母族送来和亲的公主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姐姐，也就你尊重她。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原是中意你……”

        “嘉敏！”柔和的女声出声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倒是这次没有看到赵瑟瑟，姐姐，你见到她了吗？”她们提到了赵小姐。

        “我也没有见到她。”

        “先前她与翊王殿下走得近，惹皇后娘娘不快。万万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啊……”

        “嘉敏，你今日怎的这样话多。”柔和的女声无奈中透着一丝严厉，“这可是在宫中，不比在外面，别说了！”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姐姐不要生气。”

        隔着重重树枝和山石，我见那两人渐渐走远。

        “永娘，你看清了吗？可知晓她们是谁？”我嘟着嘴，语气不悦。

        “回公主，应是魏国公的孙女和兵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永娘顿了顿，安慰我，“公主今日表现得很好，十分端庄得体。即便是方尚仪在此，也是挑不出毛病来的。休要被无关的言语影响了心情。”

        “永娘，我没事。”我朝永娘笑笑，“你别担心。”

        不过，谁碰上这种事都不会高兴的。不是吗。

        被这事一搅和，我半点困意也没有了，但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刚才待的地方转悠出来。

        此时永宁和珞熙已经来了。她俩一见到我，便亲亲热热地过来与我说话，夸赞我今天的裙子和发式好看。在这里，也还是有喜欢我的人的。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永娘，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也有人真心对我好。

        不多会儿皇后娘娘到了，与她同来的还有陛下新封的婕妤。听永娘说她是皇后娘娘的表妹，高相的幺女。皇后与她亲热地站在一处，好似全无芥蒂。但我想她应也是不开心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世间哪有女子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家夫君新纳的美人呢。

        “小枫，小枫。”

        我忽然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连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去寻那声音的出处。

        “小枫，到本宫这儿来。”

        是皇后娘娘在叫我，虽然她还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并未到眼底，透着一丝不悦。

        我硬着头皮走到她跟前，给她和高婕妤行礼。

        她叫我过来似乎也没有特别的事情要交待，只是拉着我的手一起逛园子。她时不时地同那些官眷夫人们说话，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皇后似乎是觉得就这样拉着我的手闲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这滋味真不好受。

        就这般过了好久，终于，她拉够了估摸也走累了，停下来指了一位小姐与我说：“小枫，这是魏国公的孙女淑媛，你和她年纪相仿，无事的时候可以多多相处。”

        “小女淑媛见过九公主。”

        我默默打量了她：原来这就是魏国公的孙女，长得还行，不过不及赵小姐好看。

        皇后推说日头有些晒，和高婕妤一起邀了夫人们前往远处的凉亭休息，留下我和这些官家小姐们在一处。她应是想让我与她们多接触接触，奈何我与她们完全不熟，连名字都叫不出，应付地极为艰难。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永宁和珞熙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我松了口气，一路小跑过去。

        “你俩去哪了？”我埋怨道，“丢我一个人在这，难受死了。

        “是皇后娘娘叫你过去，不能赖我们。”永宁连忙撇清关系。

        “好啦。”珞熙插话，“小枫，皇后娘娘叫你过去做什么了？”

        我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魏姑娘：“先是拉着我一路逛园子，末了，介绍那个魏小姐给我认识。”

        “魏小姐？”永宁疑惑，“哪个魏小姐。”

        “就是那个魏国公的孙女，叫淑媛的。”我又比划着指了她的方向

        “徐淑媛？”珞熙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

        “不是……魏国公家的么……”我迷惑了，“怎么就姓徐了？”

        “你刚才叫她魏小姐了？”永宁吸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

        “那倒没有。”我挺了挺胸，将下巴抬高，冲永宁矜持地点了下头，“皇后娘娘介绍完以后，我就这样对她笑了一下。”

        珞熙用扇子掩住嘴眯眼笑。

        永宁更是不住地点点头：“可以啊小枫，长进了。”

        “跟你学的！”我冲永宁挑眉。

        “我可没这样。”永宁撇嘴，“不带瞎说的啊。”

        “赵瑟瑟在跟前的时候你就这样。”我反驳，得到永宁一个白眼。

        “不过，你说皇后娘娘做什么要特意介绍她给小枫认识？”珞熙问永宁。

        “我哪里会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永宁撇撇嘴。

        “听说，皇后中意她。”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引得她俩一惊。

        “中意？”珞熙自言自语，“难道，那事是真的？”

        “什么事情啊？”我和永宁来了兴趣。

        珞熙四下看了看，拖着我俩来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原先五哥不是喜欢赵瑟瑟嘛，据说皇后娘娘听闻以后一点也没当回事儿，直说赵瑟瑟自不量力，翊王妃的人选她是属意魏国公家孙女的。”

        我和永宁面面相觑：还有这一出。

        “我也就是听旁人说的啊。”珞熙补充道，“也不知道真假的啊。”

        “珞熙，你也长进了。”永宁小声赞叹道，“连皇后娘娘宫中的事情都能知晓。”

        原来皇后是中意她做翊王妃的啊。我不由得回想起这个徐小姐的模样来，虽说不及赵小姐美貌，但也生得端庄大方，一看就很……嗯……贤惠。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李承鄞那么精明，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后中意徐家小姐这事？

        他是不是也知道今日徐家小姐会来，所以昨晚才叫我不要来赴宴的！

        啊，他真的太狡诈了！居然想瞒着我！

        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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