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自打那晚之后我老是惦记着那匹马，日日盼着李承鄞过来找我。可他好像很忙的样子，一连个把月都不见人影，连个消息也没递进宫来。要不是永宁她们告诉我说没听讲他离开上京，我都要以为他又到哪里搞事情去了。

        “阿渡，你说李承鄞今天会不会来？”这是我今晚第三次推开窗子看外面。

        阿渡无聊地坐在桌子旁拿了片菜叶子逗小灰灰，连头都没转一下，“我哪里会知道他来不来。哦，噜噜噜，看这里看这里~”

        “阿渡……我们溜出去玩好不好？”我推开笼子，眨巴着眼睛讨好她。

        “你说溜出去就能溜出去啊？”阿渡又把笼子挪回来，“之前都试过多少次了，哪次不是还没见着宫门就被逮回来？”

        “这次肯定能行。”我拍了拍胸脯，“有几次李承鄞也没走宫门就把我带出去了，我都记下路线和方法了。”

        “当真？”阿渡眼睛一亮。

        我就知道她在这里也闷得慌。

        “那是，今天你就听我的！”我打包票。

        “那公主你等一会儿，我先去永娘那看看她睡了没。”阿渡立马把小灰灰连兔带笼子一起拎出去了。

        “快去快回啊！”我兴奋地搓搓手，嘿嘿直笑。

        凭着记忆，我带着阿渡七拐八拐地，终于来到那个偏僻的小门。趁着守卫换班的空档，我们头一次成功地溜了出来。

        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我豪气万千：“阿渡我们今晚好好玩！”

        “恩！”阿渡也很开心，“公主，咱们带银子出来了吗？”

        “带了！”我拍拍胸脯，“咱们看上什么都能买！”

        今晚我可着实让阿渡刮目相看了一番。不过阿渡还是提出了疑问。

        “公主你哪来的银子啊？”

        “李承鄞给的。”

        “好端端的，他给你银子做什么？”

        “不知道啊……管他呢！阿渡，你快看那个好不好看？”

        “好看！”

        我和阿渡玩得开心极了。李承鄞时不时地会带我出宫，但是阿渡却不会每次都跟着。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留在寿仁宫替我们打掩护的。她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丹蚩生活，却为了我来到中原，终日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我总感觉亏欠她。今日见她玩得尽兴，我特别高兴。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高兴这么快便到头了。

        事情是这样的。原本我是带着阿渡来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的，奈何隔壁几桌的那些个羽林郎非也要当一回说书先生。只不过他们讲的故事一点也不有趣，一开始是讲朔博，然后是月氏，最后竟扯到丹蚩身上去了。而且这些人还诋毁我阿翁，说什么铁达尔王老了不中用了，手下的人也不中用，说高显将军在阵前三两下就重伤了丹蚩的大将军，言语之间极尽嘲讽。

        丹蚩的大将军？哪个大将军？莫不是赫失？

        这阿渡哪里能坐得住，当下便拍桌子扯了那人的衣领叫他把话讲清楚。那人见阿渡只是一个姑娘家，也不怕，调笑着说，讲的就是丹蚩第一勇士赫失。剩下的几个就在一旁起哄。

        我也生气了。我阿翁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铁达尔王，哪里就不中用了！

        吵着吵着，双方便动起了手。

        我与阿渡当时都忘了，我们此时是在豊朝的上京，这种争执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待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茶楼被我们弄得一团糟，掌柜的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其他客人早已跑了个精光。我学功夫的时候最会偷懒，只学了一些皮毛，应付地颇有些吃力。阿渡虽然厉害，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还要分心护着我，便渐渐落了下风。我给阿渡使了眼色，示意她跑。她立马心领会神，边打边往门口去。

        我们寻到个机会窜出了店子。可那帮羽林郎也是跟我们卯上了，连追了我们三条街。我都快跑不动了。

        唉，一定是因为在宫里呆得时间太久了，缺乏锻炼。

        “阿渡，他们追上来了没有？”我喘着粗气问，“我跑不动了！”

        阿渡听后，也不跑了，拔出金错刀：“我挡住他们，公主你先回去！”

        “阿渡，我们一起跑。”我急了，“我怎么能把你丢在这里！”

        “公主快走，我有办法的！”阿渡催促我，“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那你小心！”我咬咬牙先跑了。

        我在的话反而会拖累阿渡。但我并没有回宫。阿渡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要去寻人来帮忙。

        放眼整个上京城，能帮我的就只有李承鄞了。只要找到他，阿渡就没事了。

        我向翊王府的方向跑去，还没跑出多远，就看见他骑着马朝我这个方向来。

        “李承鄞！李承鄞！”我怕他是着急出门办事看不见我，于是迎上去，边喊边朝他挥手。

        他一惊，急急勒停马儿。那马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高高扬起前蹄，堪堪停在了我身前。

        “小枫！你怎么这么鲁莽！”他翻身下马，一把握住我的肩膀，着急地上下打量，“有没有撞到你！”

        “没有没有。”我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快，阿渡，阿渡在后面！被好多人围住了！你快去！”

        他皱了一下眉头，抬手一挥，立马有一队人往那头去了。

        原来他正好还带了人出门。

        我放下心来，长长吁了一口气，却不想额头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痛！”我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地朝李承鄞瞪眼睛，“你打我做什么！”

        “你说我打你做什么！”他冷着一张脸。

        我自知理亏，但也不想落了下风，于是呛道：“还不是你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我才会溜出来玩的！”

        果然，李承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着我。

        过了半晌，他才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罢了。”

        “这不能怪我们！是他们不好，乱说话！”我正跟李承鄞说着事情的经过，瞥见阿渡过来了。

        “阿渡。”我立马跑过去抱她。

        幸好她没事。

        “我没事，公主。”阿渡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背，而后她向李承鄞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翊王殿下。”

        “不必多礼。”李承鄞淡淡地说，“只是阿渡，你作为小枫的贴身侍女，不该如此鲁莽行事。”

        “哎，李承鄞你，都说了是他们不好……”我一听不高兴了。

        “翊王殿下说的是，我日后会注意的。”阿渡拉了拉我，再次向李承鄞行了礼。

        李承鄞点了点头，转而对我说：“小枫，你随我回府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我转头去看阿渡，见她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开心地冲李承鄞点点头：“好呀！”

        我看着面前的纸和笔，诧异地看李承鄞：“你说的帮忙就是要我帮你写信给我阿翁？”

        “对。”他点点头，“不光是你阿翁，我还需要你写给你阿爹和阿娘。”

        “可是，我日常都有写家书啊，这怎么就是帮忙了呢？”我实在想不明白。

        “你写的家书，有提到过我吗？”李承鄞问。

        我脸一下子红了，结巴道：“提，提你？这，这个不大合适吧……”

        “那你这次就告诉他们我和你的事，你写好后，放在我这里。日后我会寻个合适的机会帮你送给他们。”他神情严肃，不似在开玩笑。

        “一定要告诉他们我们俩的事吗？”我不大愿意，小声说，“阿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晕过去的。”

        “这很重要。虽然我现在跟你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他们我们俩的事。”李承鄞拉我坐在书桌前，真诚地说，“但是小枫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哎哟，没有不相信你啦。”我声音小小的，“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你要是现在还不想告诉他们我们俩的事也无妨，只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值得信任的就好。”许是看出了我的纠结，李承鄞退了一步。

        “好吧。”我冲他皱了皱鼻子，“不过，我写好后你可不准偷看。”

        “放心，我不会偷看的。”李承鄞好笑地摇了摇头，握住我快要戳到他眼睛的手指头，“你写好用火漆封好后再给我。”

        说完这话以后，他真就拿了一本书坐到窗边去了。我也确实是有阵子没有给阿爹阿娘写信了，有许多话想和她说。阿翁也是。

        过了好一阵子，我终于写好了，把信仔细用火漆封好后叫了李承鄞。

        “呐，给你。”我把信交到他手中，“你要帮我带给他们哦。”

        “恩。”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我会交给他们的。”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抬头问，“是陛下叫你去西州了吗？”

        “没有，父皇没有叫我去西州。”李承鄞摇摇头。

        “没叫你去西州？那你怎么把信交给他们呀？”我疑惑，忽而喜道，“难道……他们要过来上京？”

        “也不是。”他将信放进一个匣子里，起身将匣子放进墙边柜子的暗格里。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到底是为什么嘛！”我不高兴了。

        “小枫……”他叫了我的名字，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用歉疚的眼神看着我。

        “不能告诉我，对吗？”我闷闷地。

        “对不起。”

        “李承鄞，你答应过我的，什么事都会和我说。”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忘了吗？”

        “我没忘。”他抬手捧住我的脸，“只是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我们那边沙漠绿洲上咕嘟咕嘟的泉水一样清澈，真诚和歉疚从他眼底淌过。慢慢覆上他放在我脸颊上的手，我看见他眉宇间逐渐露出紧张，葡萄一样黑亮的瞳孔微微地震颤，整个人也紧绷起来。

        我蓦地绽出笑容：“你若是见到他们，帮我转交给他们就成。其他的，就不用告诉我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抿了嘴角，把我拥进怀里。

        我靠在他怀里，小声说：“一些很复杂、很难解释清楚的事，也可以不用告诉我。总归，我是信你的。”

        他没回应我的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那晚李承鄞兑现了他之前的承诺，带我去了郊外骑马。他带我来到一处庄子，那庄子很不起眼，也很偏僻，在一处山洼洼里，周边都是林子。我骑着马儿在林间奔跑，李承鄞就跟在我后面不远处。他也不打扰我，就随我四处跑。最终，我因为不熟悉地形，跑到了一处断崖跟前。

        “李承鄞，没有路了！”我郁闷地说。

        他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李承鄞，你什么时候把小白马送到这里的？”我理了理马儿的辫子歪头问。

        “有一阵子了。”他皱着眉头冲我招手，“过来一些，别离悬崖那么近。”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但还是听话地策马去到他身边，“刚才那是你的庄子？”

        他点点头，笑着问：“那庄子如何？”

        “嗯……比较朴素。”我斟酌了一下用词。

        他听后挑了挑眉：“你现在倒挺会说话。”

        我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便抬头去看月亮。

        他也不生气，笑着与我并肩一起看月亮。

        “李承鄞，我们好像一起看过很多次月亮。”

        “我们以后也会一起看太阳。”

        “看太阳？我才不要，眼睛会瞎。”

        “……”

        那天直到很晚很晚，李承鄞才悄悄把我送回揽月阁。

        他一反常态，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天要亮了。”我低着头，也有些不舍。

        “恩。”他答应着，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要回去啦。”

        这次他没有回答，只低着头看我，眸中的缱绻情谊如沙暴般惊人。

        “我们下次再一起看月亮。”我讷讷地说，“你若是想要看太阳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我眯着眼看……”

        他听后笑了。一笑之下，那漫天的黄沙逐渐平息成美丽的金色沙丘。

        他终是放开了我：“回吧。”

        进了揽月阁之后，隔着半阖的宫门，我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先前那处。上京城近来总是湿哒哒的，此刻宫灯昏黄的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一层厚厚的纱，将他重重围住。

        不知为何，我突然心中一紧。像是着了魔一般，我跑回去，重重撞进他怀里。

        他不解：“怎么了？”

        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这突如其来的、无来由的不安，只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李承鄞，李承鄞。”

        “我在。”

        他也不多问，抱着我，轻吻我的额头。我每叫一遍他的名字，他便应一声“我在”，直到我平静下来。

        我离开他的怀抱，抬手一点一点抚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来到嘴唇，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吻上去。

        “李承鄞，你要好好的。”

        “好。”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先前是一点点喜欢，现在是很喜欢很喜欢。”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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