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长风扇暑，茂柳连阴，熏风乍拂，化日方长。时节于不经意间悄然进入盛夏。

        因为我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婚期一延再延。最终陛下开了金口，说，九公主的婚事是国事，不能草率，一切等她好起来再说。

        陛下说，九公主的婚事，而不是九公主和太子的婚事。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下颗小石子，涟漪骤起。

        一时间，我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说什么的都有。

        我倒是不甚在意陛下此话到底为何意，自顾躲在寿仁宫里，安静地过日子。有太皇太后的庇护，我过得还不错。

        只是有些人，躲不过。

        “九公主近来还好吗？”贤妃柔柔地笑着，“本宫有阵子不曾见到公主了。”

        “比前阵子好了些。”我给她沏了杯茶，“多谢娘娘关怀。”

        “嗯，这茶沏得不错。”她小口抿了茶水，点头夸赞，“现如今九公主越来越有我们豊朝贵女的风范了。”

        “娘娘谬赞。”我低下头，神色寥寥，“相较于中原的茶，小枫还是更喜欢西州的葡萄酿。”

        “故土之物总是最好的。”她这话说得中肯，“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忧思过度对身体也不好。”

        “娘娘说的是，小枫记下了。”我低低应了。

        “九公主还是要多出门走动走动，总是闷着对身体也不好。陛下非常关心你，特意嘱咐我过来看看你。”她说着状似不经意地四处打量了我屋内的摆设，视线最终定格在墙边的香炉上，“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和我说。”

        “谢陛下、娘娘体恤。”我偏过头，也去看那香炉。

        她察觉到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笑道：“九公主这儿的香，闻着倒是挺舒服的。”

        “哦，这香啊，是内侍省送来的。自病了以后，我一直睡不好，太医说这香能安眠，便一直用着。”我笑了笑，望向她说，“确有些效果。”

        “于公主身体有益的，那便是好东西。”她嘴角噙着一抹笑，低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许是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贤妃又坐了片刻便离开了。我站在廊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墙角，回首看了眼殿内安静立在原处的香炉。白色的烟雾自孔隙溢出，带来幽幽香气，清甜之中和着孤寂。

        我突然觉得这华美的宫殿着实闷得慌，不大想回去。

        昨日听珞熙说太液池中的荷花开了，很美。

        正好去看看。

        碧空之下，湖水潋滟，粉粉嫩嫩的荷花立在其中，好似娇俏的女儿家。有一些已然绽放，落落大方；另一些躲在荷叶之中，只冒了小小一朵儿，仿佛见了情郎般含羞带怯。

        阿渡陪在我身边，由衷赞美：“中原的花，生得是好。”

        “是啊，在我们西州可没有这样漂亮的花。”我扶着廊桥的栏杆，深吸一口气。嗯，不光好看，还香香的。

        “公主若是喜欢，我去折几支，咱们带回揽月阁去。”阿渡跳到湖边栏杆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副只要我点头她就飞过去的架势。

        “阿渡……”

        我刚打算叫她下来，就叫人给打断了。

        “这荷花在水里开得好好的，摘了做什么？离了水，花就成了死物，何谈美矣。”

        “不懂美也就罢了，还没规矩。野蛮地方来的就是野蛮地方来的，不管过多久，都一样不懂礼数。”

        不远处走过来两个女子，一个高些一个矮些。我看不出她们是谁。

        阿渡闻声敛了笑，从栏杆上跳下来，侧身挡在我面前。

        待那两人走近了些，我了然：这不是魏国公的孙女嘛，还有那个兵部尚书的女儿。这俩人关系可真好，走哪都黏一块儿。

        没等她们走过来，我转过身：“阿渡，我们走。”

        “好。”阿渡应声。

        “姐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野蛮女子就是没教养。”估计是看着我要走，陈嘉敏声音大了些。

        我闻言停了脚步，回身等她们过来。

        “我们西州是野蛮地方？你们豊朝难道就是礼仪之邦么？”我轻蔑地笑笑，只看着徐淑媛，不落半分眼色给陈嘉敏。

        “那是自然。”陈嘉敏得意地说。

        “所以，面见公主不行礼是你们豊朝的规矩？”我嗤笑着瞥了她一眼，“还真是有礼数。”

        “你！”陈嘉敏气到哑口。

        “臣女徐淑媛，见过九公主。”一直没说话的徐小姐此刻终于开口了。

        她微微低了头，算是给我行礼了。

        “素闻徐家三小姐贤淑端庄，堪称上京城贵女的典范。今日看来，应是言过其实了。”我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竟然连怎么见礼都不知晓。”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接着后退一步，矮下身去，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给我行了礼：“臣女徐淑媛，见过九公主。”

        我没叫她起来，转而去看另一个还像根棍子似杵着的人。

        “臣女陈嘉敏，见过九公主。”

        虽然不服气，但那根棍子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行礼了。

        我这才淡淡地应了：“起来吧。”

        “阿渡。”我眼看着她们两个，吩咐阿渡，“那边的红莲，挑几枝将将开的，折来给我。”

        “是，公主。”

        阿渡拔出腰间的金错刀，踏上栏杆纵身一跃。她脚尖轻点着荷叶，像只小鸟一样飞到湖水中央，一手握住支荷花茎，另一只手拿刀沿水面划过。几个转身之后，阿渡手中便握了好些花支。她踏水而来，逆着光，周身染了金色，仿佛着了铠甲一般。

        “公主，给。”阿渡回到廊桥上，收了刀，将手里握着的花递给我。

        面前的花红艳艳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将花接过来，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人，凉凉说到：“既是本公主喜欢，纵使活物变成死物，又如何？”

        说罢，我便带着阿渡离开了。

        赏花本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奈何被人坏了兴致。

        回到揽月阁，我见永娘带了人候在门口，笑吟吟的。

        “永娘，帮我找个大瓶子来。”我把手里的花展示给她看。

        “好，公主稍等。”

        永娘很会摆弄这些花花草草，那几支红莲经她手一拾掇，好似更好看了。

        “永娘，你手真巧，眼光也好。”我坐在桌子前托着腮看她修剪花枝。

        永娘抿嘴一笑：“谢公主夸赞。若是公主愿意，肯定比婢子弄得好看。”

        “呵呵。”我讪笑了两声，目光被桌上的花瓶吸引，不禁拿到跟前来把玩，“这个琉璃瓶可真好看，我都不知道咱们库房里还有这种好东西。”

        “啊，这是陛下刚派人送来的。”永娘放下手中的花剪，“昨日有西州的使臣送来贡品，这个花瓶是一道送来的。说是西州王特意交待，要给公主的。”

        “西州的使臣到了？”我一下坐直了身子，惊喜地看着永娘，“你是说，这是我阿爹特意托使臣带给我的？”

        “内侍官是这么说的。”永娘笑着点头。

        “那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送过来？”我把瓶子抱在怀里，期盼地看着永娘，“比如，家书？”

        “呃……这倒没有。”

        “阿爹他都不想我，一个破瓶子就想打发我。”我有点不开心，“阿娘和哥哥都给我写过信了，就他没有，肯定还在生我的气。”

        “这个琉璃瓶这么漂亮，定是西州王细细挑选了的。从焉支城到上京路途迢迢，琉璃又是易碎的。它能被保护得这样好，也一定是因为使臣知道这是他们王上带给公主的礼物，所以小心再小心。”永娘瞧我心情低落，安慰我说，“公主聪慧惹人怜爱，西州王定是想得不得了，思念无从落笔，才不远千里，送了这样的珍宝过来。”

        永娘说话的声音柔柔的，像一双温暖的手，抚过我的心。

        “永娘……”我想抱抱她。

        “九公主，太皇太后请您过去一下。”有个宫女行至门口，低首敛目，并未进来。

        “太皇太后？”我有些惊讶。

        回揽月阁之前我刚去过她老人家那儿，送了几支荷花。这才多大一会儿，她怎会又找我？

        “你可知太皇太后因何事请九公主？”永娘与我对视一眼，将花瓶稳稳搁在窗前的几案上，而后去到门口问那小宫女。

        “回姑姑，婢子不知。”那宫女抬眼看了下永娘，复又低下头，压低声音回道，“不过，贤妃娘娘也在。”

        “嗯，你先回吧。”我冲她挥挥手，“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待那宫女走远，永娘方才回过身来，冲我安抚地笑：“太皇太后叫您过去应该只是说说话。”

        “嗯。永娘，我去去就回。阿渡呢？”我不在意地挥挥手，站起来理理衣裳，打算叫上阿渡。

        “九公主，让婢子陪您前去吧。”永娘上前一步，柔柔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瞬，继而心头一暖，冲她笑：“也好。”

        去到太皇太后那，我看见贤妃正襟危坐，一直都挂着笑的脸颇有些严肃。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了眼永娘，后者给了我一个安抚似的笑容。我心下安定不少。

        “给太皇太后，贤妃娘娘请安。”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小枫啊，你来啦。”太皇太后原本靠在榻上阖眼休息，听见声音后，坐起身笑眯眯地看着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坐到哀家这边来。”

        “哦。”我顺从地坐过去，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和贤妃。

        太皇太后拉了我的手，轻拍：“适才呢，宫里头发生了件事情。贤妃是过来问你些情况的，你如实告诉她就行。”

        顿了顿，她似是想起什么，接着说：“噢，是个小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莫怕。”

        “嗯。”我对太皇太后点点头，然后转向不远处坐着的人，“贤妃娘娘，要问小枫什么事呀？”

        “瞧您老人家把九公主宝贝的。”贤妃掩唇轻笑，“臣妾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她不成？”

        “小枫可是哀家未来的重孙媳妇，当然要宝贝。”太皇太后先是露出孩童般的紧张表情，而后对贤妃说，“你好好问话，不要吓到她。”

        “好好好！”贤妃无奈地笑笑，然后和我说，“兵部尚书陈大人家的嘉敏不久前落了水，说是被人推进湖里的。听闻九公主先前和她在太液池边说了会子话，不知道当时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在那附近出现。”

        “陈嘉敏掉湖里了？！”我唬了一跳，“她没事吧？”

        “人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贤妃淡淡回答。

        “哦，没事就好。”我点点头，“我先前是和她在湖边遇上了，当时魏国公家的三小姐也在。至于娘娘说的可疑之人……倒是没注意。”

        “徐三小姐？”贤妃有些惊讶，“九公主是说，你遇到陈嘉敏的时候，徐淑媛也在？”

        “对啊。”我有些好奇贤妃为什么会惊讶，“怎么？陈嘉敏落水时，她不在旁边吗？”

        “她先行出宫回府了。”贤妃摇头，“那之后九公主可有去别的地方？”

        “赏花时和她俩闹了些不愉快，便没了兴致。那之后就回来了。”我没有隐瞒，坦然地看着她。

        “所以，小枫你带来的那几支红莲是从太液池里采来的？”太皇太后突然问我。

        “是呀。回来的路上，我就想着先给您送些来呢。”我笑着说。

        “不对不对，太液池里面的红莲种的离岸边很远呢，你怎么可能采得到？”太皇太后努努嘴，“难道，是划船去的？”

        “是阿渡替我采来的！”我骄傲极了。

        “阿渡？就是刚才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个丹蚩侍女吗？”太皇太后问道。

        “嗯，是她！”

        “哟，小姑娘看着漂漂亮亮的，没想到功夫这么好呐！”

        “嗯！我们阿渡厉害着呢！”

        我和太皇太后就这么聊起来，险些要将贤妃给忘了，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想起来了。

        “倒是忘了贤妃还有话问你，咱们等会儿再聊。”太皇太后调皮地笑笑。

        “听太皇太后和九公主聊天，倒是有趣得紧。”贤妃接话说到，“臣妾这，没什么要问的了。”

        “啊？”我疑惑了，这就问完了？

        “要哀家说，她就是脚底打滑，自己摔进湖里的。怕被人笑话，才胡诌了说有人推她。”太皇太后撇嘴。

        “谁说不是呢。”贤妃极有眼色，立马叹气，“但她父亲终归是兵部尚书，陛下才遣臣妾过来问问的。”

        “只叫你来问问而已。”太皇太后说着说着突然冷了脸，“你倒好，真把它当事了。”

        “原是臣妾愚钝了。”贤妃诚惶诚恐，“太皇太后息怒。”

        “也不怪你。”太皇太后缓了语气，“到底还年轻。”

        贤妃被太皇太后数落过后，坐了没多久便告辞了。

        太皇太后看着屋外，有一阵子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我看着面前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思绪万千。她是真心爱护我，方才才会出言维护。我也不是蠢笨之人，怎会听不出她与贤妃言语上的交锋。

        与太子的婚事被搁置，我在豊朝皇宫的处境变得尴尬。明明已经非常刻意地想要避开那些人和事，却还是躲不过。

        唉……

        “小枫，上京城的夏天啊，实在是太热了。”太皇太后收回一直看向屋外地目光，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要不要和太奶奶一起，去西山避避暑？”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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