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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动心


  顾靖萧说得风光霁月,语气温和,那模样看上去还委实挺慈眉善目的,似乎是真的在提醒赵衍良的行事作风。而剩下的几人均是听得胆战心惊,觉得顾靖萧这话似在一语双关,不止在说赵衍良,还在说剩下的几个女孩行为不检点。

  女孩们听着到还好,毕竟的确是自己犯了错误,胆大妄为去攀男客院子的围墙。

  可是赵衍良听在耳里,被顾靖萧这一句话训得满脸羞红燥热,形容有些狼狈。赵衍良心中觉得很是冤枉,毕竟他出身名门贵胄,勋爵府门最重礼仪风评,且不说他根本与这几个女孩没说过什么话,就算他与这个女孩有过交往,也是因为自己今日是东道主,是以礼仪待客之。可是、可是却被当今顾相说自己未与女眷保持距离,他心中自然委屈。

  赵衍良嘴里想反驳,可是顾及到眼前这人是权倾天下的丞相,他作为忠远侯府的后人自然要为忠远侯府所思虑,实在不便与顾相起当面冲突。遂弓腰作了作了作揖,语气低沉地开口道:“顾相教训的是,衍良省的。”

  顾靖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婉书悄然抬头窥视一眼此时的顾靖萧,蓦然间瞧见他的眉尾有一瞬间的轻微上挑,好像是教训了赵衍良之后而感到心情愉悦。那这顾相也真够幼稚的,不过是教训了晚辈一顿,怎的就开心成这样。

  可是婉书转而想想又觉得矛盾,顾相……又怎么会幼稚?

  只怕是全天下所有人都会有幼稚失常的时候,顾靖萧都不会有这个时候。

  正当婉书思绪兀自飘摇飞远之时,顾靖萧的目光无声滑过,短促而冷然地冲着几个女孩开口问道:“不走?”

  几个女孩的头此时几乎都低在胸前,乍一听到顾靖萧这句话之时有怔愣,然后纷纷抬起头眸带星光一般期冀地望着眼前的顾靖萧,胆子最大的邢南春试探性地开口,语气十分小心翼翼:“顾相是让我们回女客院子吗?”

  听到邢南春发问,顾靖萧并没有看她,他的手至始至终放在腰上,更显得他霸道天成。他的眼睛眯成线,看上去狭长似乎暗藏锋芒,浑身又不由地多出几分暴戾和狠辣之感,语气玩味冰冷地回道:“你若是想去男客院子参观,也并非不可。”

  不夸张的说,天晋王朝将近一大半的人都知道顾靖萧此人阴晴难定、不怒自威,能与顾靖萧心平气和说话而不腿发抖发软,估计只有当今陛下一人。邢南春虽然出身高贵,但到底只是金陵长大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连男人都不敢应付的一国之相她又如何能应对?此时的她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不要再让她面对这冷面丞相最好,否则她怕自己挨不住,怕是要被活活吓死。

  “走走走!我们现在就走!”

  邢南春心中惧怕至极,冲顾相福了福身之后拔腿就走,但是顾靖萧当前,她又不敢走得太过迅速免得惹顾相不悦。

  她转身对另外三个女孩使了使眼色,三个女孩立马就领会她的意思,跟在邢南春身后,迈着小心谨慎但是却十分迅捷的步伐,往来时的那条小径上走去。

  临走之际,婉晴念念不舍地婉转回眸望去,微凉的风吹佛过她的额前细碎的发,那艳如秋水般的眼眸中层层波波荡开涟漪,倾心望着一旁的赵衍良,不过一眼却又似娇羞地收回目光,随同几个女孩一同离去。那样艳丽却又娇羞的姿容,像是临风盛放的莲花不胜娇羞,委实会令天下男子见之不忘。

  若是一般的男子自然有爱美之心,面对婉晴这样姿色的美人示好,毕然心花盛放。

  可惜婉晴面对的是赵衍良。

  赵衍良的父亲,也就是现任的忠远侯对他的教导可以说是非常严苛,平常勋爵世家的王孙公侯在赵衍良这个年纪,若没个一两样消遣的花样都愧对自己的出身王侯。而赵衍良不然,他自记事起就被父亲送进太学读书,不准迟到不准早退,不论狂风骤雨、寒霜暴雪,都不是他不去读书的理由。

  随着年岁增长,别的王孙世子身边就算没有身姿貌美的妾室,也是有一两个通晓心意的通房丫鬟。可怜赵衍良空顶个忠远侯府小侯爷的响亮名号,却过得如同苦行僧一般的艰苦日子,莫说是通晓心意的丫鬟,他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父亲授意秦大娘子精心挑选的,相貌平平,老实本分,若但凡有一点攀附荣华的想法被主人家发现,立时便会被侯爵娘子打法出了赵衍良的院子。

  正是因为忠远侯夫妇对赵衍良的严格要求,才使得赵衍良自小养成洁身自好、品性高洁的品格,如今更是成为盛京万千少女都想嫁的梦中郎君。

  面对婉晴的刻意示好,赵衍良可以说是早已从善如流。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情致,他不止从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向来习以为常只当看不见。

  婉晴眼力颇好,自然能够清楚地看得出来赵衍良对自己的示好没有任何反应,她艳丽的眸光顿时黯然了下来,有些僵硬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跟着三个女孩的步伐,怅然若失地往女客的院子走去。婉晴在想,可能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难道她真的要一辈子屈居婉书的下面?

  前面的三个女孩并为注意到婉晴此时的心情,她们刚刚才从顾相面前‘死里逃生’,现在只觉得劫后重生浑身轻松,往女客院子去的步伐也越走越快。邢南春想到刚刚的场面,尤觉得心慌不定,浑身发麻道:“怨不得我爹常说,宁愿惹陛下发怒也不要惹顾相发怒,今儿我算是见识了。若是惹陛下发怒,一刀下来倒也死得痛快,可若是惹顾相发怒,只怕是要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婉书闻言失笑,食指摸了摸鼻尖,笑道:“有这么夸张吗?我觉得还好。”

  杨蓉用力地摇着头,显然是不同意婉书的说法,她似乎是在想怎么形容顾相,想了半天才沉吟道:“我素来怕鬼,但是那顾相却比鬼更可怕……”

  也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她们二人觉得顾靖萧此人实在恐怖,可是婉书偏偏不这么觉得。她心中觉得,无论是第一次出现在洛府,还是第二次在街道帮了自己,亦或是今日又在忠远侯的寿宴上见面,虽然顾靖萧每次出现都带着骇人暴戾的气势,但是每一次都是轻飘飘地滑过,从没有做过什么伤人的举动,所以婉书的内心深处,纵然敬畏却不害怕。

  杨蓉素来知晓婉书胆子大,但是没想到她连如此骇人的丞相都不怕,玩笑道:“也不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竟将你的胆子养得这么大,可见你洛府的膳食是十分不错的。”

  “洛府?”

  邢南春一听到婉书姓洛顿时来了兴趣,离开杨蓉凑到婉书的身边,紧紧挽住她的手臂,睁着一双圆乎乎的眼睛望着婉书,抿了抿唇,才开口问道:“你姓洛,那你的哥哥是不是就是在翰林院当差的洛盛桦?”

  先前邢南春的注意力并不在婉书两姐妹身上,一心只想拉着杨蓉陪她去爬墙头,所以也没有多问,只听杨蓉唤她书姐儿,自己便也跟着后面喊。此时听到杨蓉说这书姐儿姓洛,邢南春的脑海里顿时想到一个旧人,便连忙来问婉书。

  这倒让婉书奇了,洛盛桦的性格婉书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觉得长兄应该没有机会认识像邢南春这样的世家姑娘,一时兴趣盎然,笑着问道:“春姐儿怎的认识我哥哥,他素来只在翰林院当差,连府上都甚少回来。”

  邢南春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嘴角露出莫名的笑意,小声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当婉书想问一问邢南春是怎么认识的哥哥之时,邢南春又抬起头直视婉书,直截了当地问道:“书姐儿,你哥哥如今成家了吗?”

  什么?

  婉书一时语塞,怔怔地望着邢南春,忽然就想问一句邢南春,你们金陵女子都是这么直来直去吗?

  婉书掂量了一番邢南春问题,沉吟片刻,才想出合适的回答,“大哥哥早年曾订过一门亲事,可是那女子福薄染疾早早地走了,我大哥哥与她情投意合,便到那女子家中,将牌位请来放在我家的祠堂中,所以我大哥哥严格意义上来说……应当算是个鳏夫。”

  没错,鳏夫。

  还是个还未拜堂成亲,但是情深义重的鳏夫。

  这一段婉书解释得颇为费劲,所幸邢南春并不是很笨,而且还非常聪明,从这三言两语之中把重点抓得牢牢的,双眼里都是兴奋的光芒,“所以你家大哥哥并没有成家,还没有夫人!哼,我就知道他是诓我的。”说完这话,她又羞红着脸,像是撒娇一般摇晃着婉书的胳膊,呢喃着开口:“书姐儿,你瞅瞅我,我、我给你当嫂子怎么样?!”

  “啊?!”

  这是婉书和杨蓉同时发出的震惊的疑问声。

  而邢南春被两人这一声疑问惹得更加脸颊绯红,很是矜持地跺跺脚,娇嗔道:“你们两个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难道我还配不上一个鳏夫吗?”

  这自然不是配与不配的问题,而是自古姻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邢南春这单方面的问话婉书自然不敢回答。

  杨蓉和婉书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眼瞅着女客院子的后门就在眼前,两人很是默契地一边说出去这么长时间怕长辈们担心,一边加快脚程往院子里去,躲邢南春如同瘟疫一般。婉书边走边忍不住在杨蓉窃窃私语,“你这认识的都是什么人,我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孩子。”

  杨蓉解释道:“史淮候夫妇中年得女,也仅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当眼珠子似的疼爱。”

  婉书了然于心,“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

  两人边说着边往院子前堂走去,邢南春同晚晴只得跟上她们的步伐。

  她们离开约有小半个时辰,原本还有些稀疏的院子此时已塞得满满当当、比肩继踵,都是官家女眷还有世家小姐,女眷们皆是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将这院子都映照得金碧辉煌格外璀璨。此时忠远侯府的家仆早已布置好宴席,女眷们都已按照各自身份的高低找到座位入座。邢南春和杨蓉身份贵重,自然不同婉书两姐妹一桌,几人便依依不舍地告了别,各自去寻找各自的母亲。

  婉书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不一会儿便瞧见母亲坐在后面第三张桌案,旁边都是一群不认识的官家女眷。此时洛母也正在宴席间搜寻婉书两姐妹的身影,婉书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无失礼之处便走在前面,婉晴则跟在后面向洛母所在的桌案走过去。

  洛母一见婉书出现,心中便安定不少,但嘴上忍不住责怪道:“你这丫头顽疯了不成,带着妹妹和蓉姐儿在外面疯魔,也不顾着点时辰,宴席都快要开始了才出现,当真是讨骂。”

  婉书冲母亲福了福还未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位官家夫人先开口道:“小孩子嘛,都是贪玩爱闹腾的,陈大娘子不必动怒,女儿家还是好管教的,你可不知道我家那混账魔星,那才真真叫我头疼。”

  婉书循声望去,不由觉得面前的女眷有些眼熟,但是具体又上不出来是谁,微微困惑地皱着眉。那女眷像是知道婉书没认出来自己来,便提醒道:“书姐儿,你二姐姐大婚我曾到府上喝过喜酒,当时还闹了笑话,是书姐儿你为我解的围。”

  她这么一说婉书便立马有了印象,眼前这女眷便是上次在婉婷的婚宴上,将婉晴误认为嫡女的岳大娘子。婉书笑着冲着她福了福,温顺道:“婉书见过岳大娘子。”

  岳大娘子忙伸手将行礼的婉书扶了起来,瞧着婉书相貌秀美,很是端庄,不由地打心眼里喜欢,无不羡慕地对洛母道:“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我头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便只想生个闺女,可惜老天爷没听见我的祈求,叫我又生了一个儿子,我这心里总是有个生女儿的念想。”

  洛母冲婉书扬扬眉,示意女儿先入坐。在听到岳大娘子的话之后,笑了笑,安慰道:“你有两个儿子便代表你将来有两个女儿,到时候还怕没有贴心的棉袄吗?”

  岳大娘子却对洛母的说法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儿媳是儿媳,女儿是女儿,女儿养在闺阁里自然是要用来疼爱的,而儿媳嫁入婆家首要的就是孝顺公婆,体贴丈夫,绵延子嗣的,有了这条条框框摆在这儿,便是再要好的婆媳都是成不了亲母女,毕竟这血脉上和心里的隔阂是改不了的。”

  洛母膝下三个女儿,除却与她感情不深的婉晴,剩下的两个都同洛母的心头肉一般,此时听到岳大娘子这么说心中不免有些怒意,脸色顿时变得冷凝,淡淡道:“岳大娘子这话说的是呢,别人家百般疼爱地将女儿养到大,结果一朝出嫁,嫁出去之后便只能想着怎么孝顺公婆服侍丈夫,任凭如何优秀的儿媳都不会与婆母真心相待。”

  岳大娘子自然听出洛母话中的怒意,想了想自己确实也不会说话,洛母膝下三个女儿,自己说这话不是在人家心窝子上扎刀吗!岳大娘子顿时觉得脸上讪讪的,冲洛母歉意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洛母犹觉不够,又道:“若是婆母真心对待儿媳,儿媳自然也会真心孝顺婆母,凡事都讲究礼尚往来,这婆媳关系自然也不例外。”

  洛母说完这些想着给岳大娘子三分脸面,便也不再说了,但是也不愿再搭理岳大娘子。毕竟她与岳大娘子相处两回,每一回都是这么不愉快,足以说明自己与岳大娘子的性格不适合往来,自然也没必要强忍着往来。

  婉书在一旁听母亲与岳大娘子说话的内容不免一时也有些枉然。

  如今婉书的年纪还小自然还没有考虑到成亲以后与婆家的事,可是随着她的年纪一年一年往上长,嫁为人妇是迟早的事情。婉书不禁在想,自己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郎君,会面对什么样的公爹婆母,是不是也会遇到像岳大娘子这般只拿儿媳当儿媳使唤的婆母,是不是也会遇到像父亲那样心有所属的郎君。

  丈夫不爱,公爹不疼,婆母不爱,自己娘家也是人微言轻,婉书想一想便觉得那样的人生当真悲惨。

  正当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之时,忽然间发现前面一桌有人再向自己招手,婉书不由地定睛一看,原来是已经嫁为人妇的二姐姐正在那里冲自己招手。婉书瞧着她金钗环绕、脸颊红润的模样就知道她在魏郡公府的日子过得是相当水润。

  此时众女眷已经就坐,婉书显然是不能再轻易走动,是以便同二姐姐那般,伸出手冲她挥一挥以示自己的存在,姐妹俩很是默契地相视一笑。

  此时日头正近午时,忽尔听得院外有忠远侯家仆高唤一声‘开席’,这声音响亮悠长,响彻两个院子的每个角落,也预示着正午宴席拉开序幕。

  整个院子里热闹缤纷,可若说最热闹的便是以方老太君同侯爵夫人那一桌最为热闹,觥筹交错间笑语嫣然,才引得别桌的女眷们相继笑着。侯爵娘子那张桌子上的女眷们可谓是荟聚了全盛京最有地位的官家夫人们,其中最次的一位也是某国公府的大娘子,之所以次,就是因为这身上没有诰命,同那桌的其他人比起来可谓寒酸。

  如今天晋王朝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外命妇只有两位,一位便是那桌上的方老太君,她一生荣华福寿双全,又有如今忠远侯为陛下分忧,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自然理所当然。另外一位一品诰命夫人就是丞相顾靖萧的祖母,因顾靖萧的政治才能实在太过突出,所以陛下封顾家一众女眷为诰命夫人,两家这诰命比起来,自然含金量最高的还是顾靖萧的祖母。

  不过这荣封顾家女眷之时曾经闹过一次风波。

  世人都知,如今的顾靖萧一身荣宠,权倾天下,可是当初他也不过是顾家的一个庶子,他母亲因难产生下他之后就撒手人寰,后被养在嫡母的院子里,这顾家内宅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道,但是这种深门大户,自然不是什么光彩事。

  母亲死后,顾相便被养在嫡母名下,尔后进入朝廷为官,以致平步青云官拜宰相。

  陛下便有意下旨封顾靖萧的祖母与嫡母为一品诰命夫人,以示皇家之恩德。可是后来这道旨意竟没有下来,听说是丞相得知这消息之后,亲自赶往皇宫请陛下收回封嫡母为一品诰命的旨意。顾家为此事还与顾靖萧闹了好大的一阵风波,但是顾靖萧的手段何其利害,顾家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占到便宜,他们也不敢同顾靖萧的关系闹得太过决绝,毕竟顾家也是百年的簪缨之族,能够出一个丞相于顾家是何等荣耀之事。

  顾家的荣誉和个人的利益存亡全部都系在顾靖萧一人身上,那时的顾靖萧已经从当初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庶子,变成皱一皱眉就能让顾家抖上三抖的人物。

  自然,如今这一品诰命夫人分别落在忠远侯府与顾家,也足以证明忠远侯府的尊贵。

  婉书悄然无声地用膳,边瞧着侯爵娘子那一桌的动静,这些女眷里有一些她认识,也有一些她不认识。她看过去的时候,侯爵娘子正在与怀星公主说话,那温和模样看上去分外热情,显然是对裴怀星的公主身份大有好感。婉书不由地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婉婷,瞧见她的眸光闪烁,似乎也在看着那一桌的动静。

  那想来,她已经看到侯爵娘子对怀星公主的殷切。

  侯爷与公主,这不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吗?戏本子里的情爱总归事戏本子里的情爱,挡住现实的一丁点风霜。

  婉书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声,为自己的姐姐婉晴而叹一叹。

  这宴席吃了整整将近一个时辰,女客院子里才算结束,然而那头男客院子仍然还在喝个不停,瞧那架势一时半会儿显然是结束不了的。侯爵娘子便安排这院子里的女眷前往忠远侯府的新戏园子看戏。

  这戏园子是才建的,为着就是宴席后女眷们觉得无趣,侯爵娘子更是今日一早就将盛京城里有名戏曲班子请到忠远侯府来表演。

  婉书素来是喜欢听戏和看戏本子的,听一听这戏里的爱恨情仇,人是人非,心里反而清静了不少,还能生出许多感悟来。洛母对听戏兴趣却不大,她宴席间用了点酒,此时酒劲翻涌而上,自然不能陪着婉书去看戏,便认真嘱咐了婉书两句,由忠远侯府的丫鬟引到专给女客准备的院子里休息去了,还有些不爱看戏的女眷此时一并也离了场。

  婉晴想着不去看戏也没有别的事干,便随着婉书一同前往戏园子看戏。杨蓉是知道婉书是个爱听戏的,所以特地在院子外头特地候着,等待婉书出来的时候特地窜上前,实实在在吓了婉书一跳。婉书见她独身一人,身后并未跟着邢南春,好奇道:“春姐儿居然放你自己一个人顽?”

  杨蓉想到邢南春刚刚在酒桌上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凑到婉书的身边道:“那丫头看到长辈们吃酒,自己别哭着闹着也要吃酒,她娘没办法就许她吃了一盏酒,结果刚下肚没多久竟醉得站不起来,由她娘和丫鬟们扶着去客房休息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只吃了一杯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了,那模样着实好笑。”

  婉书像是看到了邢南春醉酒的模样,也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开口道:“咱们还是先去戏园子罢,我听说南山意的戏曲班子在盛京可受欢迎了,我今日一定要听得够本。”

  杨蓉连忙笑道:“好好好,咱们这就去。”

  婉晴兴许是在宴席间被侯爵娘子与怀星公主的亲昵模样刺激到,此时瞧见杨蓉和婉书亲昵的样子心中来气,便在一旁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也不知这戏本子有什么可听的,倒不如花这看戏的时间多去读一些诗书,才不辜负这大好时光。”

  这句话婉书原也听过很多遍,不过都是婉晴对着曾经还未成亲的婉婷说的,如今时移世易角色一换,婉晴这句话显然是说给自己听。她这话一出口,婉书还没有生气,杨蓉反而先比她来火,就像是看到了家中那帮时常奚落自己的庶女。杨蓉随即冷冷一笑,怒道:“身为庶女可不就是得多读一些诗书,既无管家之才又无显赫身份,要是在这诗书上还不用点功,是准备当一辈子老姑子?”

  杨蓉在国公府待了这么久,这样的话信手拈来,她的语气说得又尖又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迅速地扎进婉晴最柔软也是最薄弱的地方。婉晴实在想反唇相讥,但是对方的身份根本容不得她放肆,她只能偃旗息鼓地闭嘴不再说话,转身离去,并不想去看戏了。

  杨蓉也不在理睬她,拉着婉书往忠远侯府的戏园子。婉书望着杨蓉若无所思道:“你这嘴可比我二姐姐厉害多了,她和婉晴斗了这么多年,嘴皮子功夫从来没见长进过,次次都被婉晴气得要死。”

  “这情况在我家府上都如家常便饭一般,我若是再不长进,岂不让人笑话。”

  杨蓉脸上的表情虽然骄傲得像是一只展开尾巴的孔雀,但是婉书却可以看到她心里深处的难过,她安慰似的拍了拍杨蓉的手,默不作声地同她一起往戏园子里走去。

  到了戏园子,婉书才知道为何女客院子后面的戏园子被荒废掉了,敢情忠远侯府在这这儿建了一个展台更大更豪华的露天戏台。此时台上已经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各色角儿旦儿地已经开始上场表演,但是场下去却一点欢呼喝彩声都没有,仿佛没人观看似的。

  婉书同杨蓉往里走得越近,二人脸上的表情越震惊。

  戏台下的女眷只有几位,都在正襟危坐仔细听见,本该热闹嘈杂的戏园子竟没有一丝闲聊的话语声,都是台上旦角的唱戏声,只因那正中观众席上坐着位面无表情,气势骇人的当朝丞相,后面的一众女眷惧怕他的威名已久,此时正主就坐这儿同她们一起看戏。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是他向来不怒自威,惹得身后一众女眷不敢出声,继而嫌这气氛太过压抑,连名满京城的南山意戏曲班子的戏都不听了,各自作鸟兽散,不愿再待在这儿提心吊胆地看戏,只留下几位女眷在这儿。

  杨蓉动作小心地扯着婉书手腕处的衣袖,轻声道:“这戏,咱们要不不听了罢?”

  这戏园子里坐着这样一位冷面阎王,谁还敢继续待在这儿听戏?

  淡淡的云雾似乎弥漫在婉书清澈的瞳孔中,她并不回杨蓉的话,而是领着杨蓉往戏园子里走去。顾靖萧坐着正中居首的位置,无论婉书想要从哪儿进去到后面坐着看戏,都必须得从顾靖萧的身边或者面前经过。婉书想了想,还是拉着杨蓉从顾靖萧的左手边经过,在后面几排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杨蓉此时仍有些后怕,故作大胆拿起一些瓜子花生放在手心里,只是紧紧地攥着并不是用来吃的。她咬着牙望着婉书,恨恨道:“这活阎王在这儿你还要来看戏,你胆子就这么大吗?难不成忘了咱们刚刚得罪他了?你不怕死我还怕——”

  瞧着茶案上的瓜果点心很是美味,婉书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如意桂花糕塞到杨蓉的嘴里,打断她此时的喋喋不休,然后冲戏台上扬了扬脸,一锤定音道:“听戏就好。”

  手上沾着如意桂花糕的碎屑,婉书想要去摸自己带在身上的方帕,却没有摸到,恍然间想起自己好像是仍在自家的马车上了,便吩咐身边的芸卿去替自己将那方帕找来,芸卿点点头便转身去替婉书找方帕。

  此时台上正唱着《赵子龙单刀救主》这一篇,许是为了迎合此时正在观戏的丞相顾靖萧,毕竟当年他得以被皇上重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仅用一锦囊妙计救了当今陛下,尔后拜相封侯,才有了如今的顾相。

  可是顾靖萧对这一篇戏文却不甚感兴趣,恹恹地听了半晌后挥了挥手,台上正在唱着的旦角儿立马停下来,一边的胡琴也不再弹奏,等待着顾靖萧发号施令。

  “唱一篇南柯梦罢。”

  顾靖萧的声音中似乎有些萧索,有些寂寥,夹杂太过莫名的情绪。

  婉书此时眼眸中的情绪一如顾靖萧此时的语气。南柯梦,南柯梦,南柯一醉,大梦浮生。

  戏台上的人似是有些不安,但是顾靖萧的命令已然下来,他们不得不唱。于是南山意的旦角儿纷纷下场,去为《南柯梦》做准备。等了不过须臾的功夫,胡琴嗯呀地响了起来,只见那戏台上走上来一位老生,他似乎是喝得酒气熏天,脚下一个不稳,竟躺着一棵老槐树就这样睡着了,这场南柯一梦便这样拉开了序幕。

  一篇人生如梦。

  半生浮沉未定。

  一曲终了,顾靖萧坐在正中背对着众人,婉书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点这一出《南柯梦》,但是她只是这么单单瞧着顾靖萧的背影,觉得他这看似高大颀长的背影却背负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

  她竟觉得心疼。

  可是下一刻,婉书蓦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内心有些狼狈也有些难堪,暗自嘲讽地笑了自己一声,他是当朝丞相,又有什么让人心疼的,就算让人心疼又哪里轮得到她来心疼。

  正慌张着,婉书想要去端茶案上的茶,却不知道怎的,手腕一时无力,竟将茶盏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脆裂声。此时戏曲已经唱完,戏园子里格外安静,她这一杯茶盏落地,自然吸引了戏园子里其他人的关注。

  杨蓉和婉书歉意地冲众人笑笑,立时就有在戏园子伺候的丫鬟们上来,将茶盏的残渣收拾干净,又给婉书重新奉了一杯茶。

  婉书甚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不对,应该说几乎就没有这样失礼的时候。

  杨蓉此刻像是发现了什么,思前想后变察觉出婉书有点不正常,而且每每都是在遇见顾靖萧之后开始变得有点反常。

  电光火石之间,杨蓉觉得是自己是抓到了什么,惊诧无比地望着婉书。

  刚想开口,但是顾忌到身边都是人,便压低了声音,贴在婉书的耳边,轻声道:“书姐儿,你莫不是对顾相动了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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