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后厨

　　用完午膳之后的顾靖萧表情依旧阴沉不定，说了句还有些朝务要处理便径直离开房间，守在门外的芸卿见到顾相的背影散发着淡淡的阴翳不由地向屋里瞅了一眼，待到顾靖萧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长廊中，芸卿才抬步走了进去，略带担忧地询问道：“大娘子，我看相爷走的时候好像很生气，可是出了什么事？”

　　婉书低着眉眼将所有情绪都藏起来，沉默了片刻，才抬起脸淡淡道：“今儿中午的膳食太腻了，你去厨房给我端一碗解腻的汤来，顺便将厨房的管事妈妈找来。”

　　芸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料想婉书的脾气许是自己说了也没用，便直接转身向小厨房走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芸卿回来了，后来还跟着一位提着食盒、腰圆臂粗的婆子。

　　那婆子约四十左右的年纪，个子并不高却有些肥胖，生得浓眉大眼，两颊上红彤彤像是常年被灶火给熏红的，衣裳干净整洁。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先是战战兢兢地婉书行了一个礼，然后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香气四溢、清新净透的竹笋菌菇汤，看上去很是清爽。

　　“大娘子，这竹笋菌菇汤清爽解腻，竹笋和菌菇都是味道极其鲜美的素材，夫人想要解一解午膳的油腻，只消喝一碗这竹笋菌菇汤便会觉得全身清爽。这道汤是老奴家乡的名菜，全府上下只有老奴能炖出如此味道。”婆子嗓门粗大，此刻却生生压低嗓门，显得十分讨好。

　　婉书先看了看汤的色泽模样，轻轻点头，那婆子送了口气，然后婉书用汤匙尝了一口，面上露出微微压抑和满意的神情，那婆子这才放下心来，露出笑容看着婉书，等待她的发号施令。

　　“花妈妈辛苦了。”婉书微笑着放下汤匙，静默地瞧了花妈妈一眼，继续道：“花妈妈手艺不错，做事也用心，难怪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相府后厨的一把手。”

　　花妈妈满脸堆笑：“大娘子谬赞了，老奴旁的不知道，只知道忠于相爷和大娘子，做好后厨的每一件差事，其他的一概不管。”

　　“能够知道这两件事就已经很好了。”婉书端过茶碗来饮了一口，漱去口中味道，动作极尽雅致和高贵，边漱口边不忘对花妈妈提点道：“做吃食的地方是个要紧处，今日我将扶风院里自用的厨房托付给你，也希望着你能尽心尽力，莫要轻忽才好。”

　　花妈妈惶恐地连忙拜下磕头，表示对婉书绝对忠心没有其他心思，婉书笑得十分温和，继续道：“花妈妈不必如此紧张，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一个想说的，就是干净。吃食要干净，人手要干净，账目要干净，尤其是我和相爷的饮食，若有个什么不好的，我第一个便为你是问。”

　　婉书面色冷静肃穆至极，花妈妈也表示一脸地赤胆忠心，大声保证绝对忠于婉书和顾靖萧，声音大得几乎震塌房梁。

　　“行了，你以后好好当差，回头我就拨几个媳妇丫鬟给你打下手。”婉书像是倦了一般挥挥手，花妈妈笑着鞠躬离去，正巧此时小淮也从外面回来，与花妈妈相视而笑地走过。

　　看着花妈妈走远之后，小淮走到圆案旁给婉书布菜，一边低声道：“前脚才给那些人分配了差事，后脚咱们走了之后，那几个顾府的便又聚到一切，也不知道那伙子人聚在一起说些什么。”小淮颇有忿忿，咬了咬唇又道：“不过的确就像大娘子您猜测的那样，那几个顾府的，这次并没有叫上四房送来的人，不仅如此，我听说他们还十分不屑袁妈妈得了采办的这份肥差。”

　　婉书像是没有听见小淮的话，继续评论着手里的这碗汤还有花妈妈这个人：“这汤的确不错，人人都说废了的楚国公是出了名的爱美食之人，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遍天下所有美食，花妈妈能成为他府里的厨子，说明她的手艺绝非一般。只可惜她太过愚钝，不懂得人心险恶，被人排挤去了下厨，倒是可惜了这一手厨艺。”

　　芸卿低头笑得温和，眼眸却十分得明亮：“如今也不算可惜了，有大娘子您赏识她，我瞧着花妈妈刚才表忠心的模样，倒是个可用之人。”

　　婉书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笑容轻柔飘忽：“但愿吧，如今我手里可用之人不多，王妈妈又得管着扶风院，总不能让她老人家为我累着。”婉书忽然想到流萤，问道：“对了，流萤这几天都在学着跟王妈妈清点嫁妆，也不知道学得怎么样，王妈妈素来严厉，让她悠着点慢慢来就行。”

　　小淮瞧婉书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所说的话，急得直接窜到婉书的面前，焦急道：“大娘子，您听一听我说的话呀，亏我还辛辛苦苦去给你打探消息，你居然听都不听，只顾着和芸卿姐姐说话，我还把我的零嘴儿都拿去贿赂底下的小丫鬟了！”

　　“好好好，听你说听你说。”婉书和芸卿顿时笑得无可奈何，没想到小淮这样喜欢吃零嘴儿的小丫头竟然还会拿零嘴儿去打探消息，婉书立马正襟危坐，敛了敛神色道：“刚刚你说到哪儿了，你继续说，我现在认真听着。”

　　小淮不高兴地噘了噘嘴，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这些我都是和底下丫鬟打听来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那赵妈妈是顾家的家生子，在顾府当差的时候承蒙顾夫人的恩情，所以对顾夫人非常忠心，愿意替顾夫人来咱们相府，那灵儿是她的女儿。还有齐妈妈是三老夫人的陪嫁，这三老夫人也是够可以的，将自己陪嫁的管事妈妈塞进咱们府。至于袁妈妈和四老夫人倒是没什么瓜葛，她是顾家的老人来咱们顾府也说不出什么。”

　　小淮一边汇报，婉书提着碗筷慢慢吃饭，认真听着，缓缓道：“我今日已经分派了差事，过段日子瞧瞧罢，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你先说说束音阁那几个美人你都打听来什么了。”

　　“哦，好勒。”小淮赶紧开始回忆，“凤琴和曦月那姐妹就不必说了，出身一般容貌文采也不过尔尔，算不上出色，反而是另外一位名为沐秋慈的美人，她是由庞太师府送来相府伺候相爷，原是个秀才的闺女，和庞太师家余大娘子那一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后来家里遭了难便来投奔余大娘子，后来也不知怎的，就被送到相府来，性格胆小内向，几乎都在束音阁不曾出来过，算是比较让人省心的了。”

　　“按照你的意思，还有让人不省心的？”婉书很有兴味，拿筷拄在碗里。

　　小淮冷冷地哼了几声，笑容里极其不开心道：“大娘子您是不知道，那个叫荣姬的美人，简直比凤琴、曦月那两个更不让人省心，认为自己是陛下赏赐来的美人，就格外得把自己当回事，因为没有人伺候她，平日里时常漫骂相府的丫鬟和婆子，相府里没人愿意和她来往。”

　　婉书哦一声——这件事她也有所耳闻，所以她今日才会想着跟顾靖萧商议，安排丫鬟去束音阁服侍那几个美人，可是却没想还和顾靖萧发生了小小的争吵。

　　其实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婉书并不想与她们争个长度高低，若是她们只是求存，亦或是顾靖萧对她们中谁人有了那份心思，自己也不会介意，相府也不是养不起几个美人。可若是这些美人欺负到自己的头上，如同凤琴和曦月两姐妹，那婉书也不会对她们手软。

　　小淮见婉书什么话也没说，忍不住出声呼唤道：“大娘子，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婉书微微一笑。

　　她只是在想，这些被赏赐到相府里的女人她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想留在相府伺候顾靖萧，还是想离开相府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小淮今日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腿酸痛得很，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腿，婉书见状立马拉着她坐下，然后又转身拉着芸卿坐下，开口道：“束音阁如今住着四个人，你们两下午安排四个丫鬟去束音阁伺候着罢，免得那荣姬出去乱说胡话。”

　　小淮脸色略有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大娘子还要派人去伺候束音阁那几个美人，但是大娘子命令已下，她和芸卿就只得应了下来。

　　小淮一个上午也就只打听了这些，话都说完之后，婉书捧着饭碗，有些呆呆地咬着嘴里的筷子，想到刚刚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离开的顾靖萧，也不知道他的气什么时候能消……男子汉大丈夫，堂堂一朝丞相应该不会和女子置气吧？

　　快傍晚时分，婉书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高估顾靖萧了，他不仅没有消气，甚至在晚膳的时候左请又请都不肯来，婉书没有办法，便叫厨房先热着晚膳等着，花妈妈乖觉，先上了一碗香橙酿丁香鱼丸汤，那丁香鱼本就细小，鱼丸也只能搓成指头大小，加入香橙的酸甜味，既不塞胃也能抵御饥饿，婉书吃得很香。

　　谁知道刚吃了两口，顾靖萧便箭步流星地踏进屋里，婉书连忙放下汤盏迎了上去，两人的目光略一交会，似乎有火花在空气中燃烧着。芸卿是个懂事的丫头，连忙向另外几个伺候的丫鬟使眼色，所有人全部静悄悄地退出卧房，只余下顾靖萧和婉书两个人。

　　婉书张了张嘴刚想问顾靖萧是不是还在生气，她话都还没有问出，顾靖萧居然率先开口问道：“你喝的是什么？”

　　婉书一愣，脱口而出道：“鱼丸汤。”

　　顾靖萧直接伸手捞过来边喝，也不顾这是婉书吃过的，几口便将一碗鱼丸汤都喝完了。

　　婉书呆呆地看着他，说道：“这碗我刚吃了一点……”

　　顾靖萧后知后觉地放下手里的汤盏，目光有些出神地看着婉书，询问道：“怎么，你嫌弃吗？”

　　什么，要嫌弃也该是他嫌弃吧，这碗明明是刚刚自己用的啊！

　　婉书摇了摇头，询问道：“要传膳吗？”

　　顾靖萧想了想回道：“先洗漱吧，下午出去了一趟。”

　　婉书点点头跟他走进里屋，帮着解扣更衣，顾靖萧身材高大，婉书每每站在他的面前都觉得十分有压迫感，正全神贯注地解着扣，顾靖萧有些粗粝的手指忽然抚上自己的脸颊，婉书抬头看向顾靖萧，一瞬间便跌入他浩瀚如星海的眸子。顾靖萧眉宇微展，低声道：“以后都由你来给我更衣。”

　　婉书玉面微红，将羞涩掩盖起来，故意逞强着开玩笑：“那有工钱吗？”

　　顾靖萧点点头道：“自然有？”

　　婉书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为夫的美色就是工钱。”顾靖萧说得理智气壮。

　　梳洗换衣过后，两人相携着从屋里一起走出来，看着好像并未有什么嫌隙。芸卿开心地笑着跑在前头，通知厨房开始传晚膳。

　　饭桌摆在次间，宽阔的房间里正中是一张雕花梨木四季富贵的圆桌，南面敞着扇大窗，只见外头的天色六分明艳四分暗淡，天边的霞光红得如同火光一般，渲染着每一块土地，窗外的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点缀着红如火光的天空，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顾靖萧看着窗外的美景，看着手边是自己深爱的人，此情此景此人，当真此生不换。

　　桌上的菜色不多，在婉书的授意上，现如今的膳食比以往的膳食更加节省也更加偏素，正中摆放着一道松露白芷鲫鱼汤，汤色乳白，洒满翠绿的葱段，一道鲜美可口的南煎丸子，一道切排整齐的白斩鸡，一道炖到极致的醉排骨，还有一道白汁圆菜，最后再配上一道甜品莲子蓉方脯，看上去十分诱人。

　　顾靖萧似是中午没有好好吃饭，此时胃口大开，专心致志地在吃饭，没有提一句白日里的事情。见他像是真的忘了，婉书也逐渐放下心来开始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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