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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救人(下)


  王三甲拖着死活不肯撒手的小胖子走了一段,逐渐靠近衔月崖,只听到前方树林间传来打斗的动静,落叶横飞,狂风作响,像是有一头吊睛猛虎在与人搏斗。

  王三甲压低脚步,向声源靠近,小胖子吓得快忘了喘气,但又不敢离开先生,于是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王三甲。

  走了数十步,豁然开朗,这片林地已经没有一棵完好无损的树木,树身上扎满了银光,落叶如海,月光清澈地洒在这片失去林叶遮蔽的土地。

  唐牧遥屈膝半跪,死死盯住唐月人,广袖已经破烂不堪,其中藏纳的无数暗器统统倾泄而出,此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口,风一吹就像一张张小嘴嗷嗷待哺。

  唐月人站在唐牧遥对面,面色阴鸷,仍是一幅富贵模样,身上的衣裳没有半点破损,只是肩头上的苍鹰已不见踪影,估计是化作了一堆齑粉。

  “那是诗尔他爹?”小胖子低声惊呼。

  他虽是低声,但场中两位又是何等人物,风吹草动都能入耳,闻声立即向他望去,如鹰隼般的凌厉目光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差点尿了裤子,多亏王三甲及时捂住了他的眼睛,不然今夜这事定会成为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噩梦。

  “先生?”见是王三甲,唐牧遥急道:“先生速退,此地危险。”

  他又转头朝唐月人沉声道:“这是我与你的私人恩怨,没必要波及旁人!”

  唐月人咧了咧嘴:“我唐门也是名门正派,只要这位先生不动手,我自然不会伤及无辜。”

  出乎意料的是,王三甲非但未退,反而走近了几步,低下身在杂乱的叶堆中捡起一道银光,是一枚打造精美的飞镖,入手触感冰凉,像千年玄冰。

  王三甲感叹道:“真不愧是唐门。”

  王三甲用门外汉的姿势握住飞镖,朝唐月人笑道:“我可不算无辜,我是诗尔老师,她若是出事,我定饶不了你。”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好像跟学生说,你要是不认真听讲,我就让你散学后留堂一样简单。

  唐月人气极反笑,这儒生莫不是在白日做梦,他堂堂唐门门主,偌大一个蜀中江湖都是他说了算,一个连杀鸡都会怕的儒生竟说饶不了他,怕是得了失心疯。

  但下一刻,王三甲的举动却让他不敢小觑。

  王三甲轻轻将飞镖掷出,那飞镖在空中打着转,慢悠悠向唐月人飞去,在唐月人脸上留下一道浅浅凹槽,鲜血淋漓而下。

  唐月人摸了摸脸,入手全是血,他起先的轻视此时变成了深深忌惮,这一镖他何尝不想躲,但不论他如何闪避,这一镖终是落在了他脸上,就好像算清了他一切变化,任他逃到天边也无济于事。

  王三甲又蹲下身捡起一枚,像这样的飞镖这片林子处处都能捡到,他依然是和颜悦色,笑道:“这只是略施惩戒,你若还不退去,下一镖就是你的喉咙。”

  飞镖在他指间笨拙纷飞,像一只喝醉了酒的蝴蝶。

  唐月人盯着王三甲,脸色阴晴不定,这半路杀出的儒生是什么来头?刚才那一镖是歪打正着还是确有实力?

  他不敢赌,他是唐门门主,有的是锦绣前程,如果死在了此地,实在太不划算!而且为了唐门的脸面,丢了自己的性命,也委实划不来!

  唐月人深深看了王三甲一眼,像是要把这张面孔记在心底,然后身形如鹞,几下纵跃就消失在黑暗。

  见唐月人退去,王三甲长出一口气,快步走到唐牧遥身边将其扶起。

  唐牧遥费力站起,叹息道:“谢过先生救命之恩,若无先生将其吓退,我这条命今天就要丢这儿了,更别提救下诗尔。”

  他没有问为何王三甲一介书生却能有这么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正如王三甲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父女俩的真实身份一样,行走江湖,知道的越多,反而死得越快。

  王三甲笑着说:“诗尔是我的学生,你既是诗尔的父亲又是我的好友,于情于理我怎能不救?”

  笑罢,他又疑惑道:“都说唐门暗器冠绝天下,唐兄飞镖的确不俗,可纵观此林,皆是飞镖,唐兄就没有其余暗器可使了吗?”

  唐牧遥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若换作十八年前,唐门的确冠绝天下,足以与武当、少林分庭抗礼,如果置身沙场,唐门弟子甚至能以一敌百,为百人敌。但自从李红氅杀上唐门后,唐门就一蹶不振,许多古老典籍都在那场大火中焚尽,剩下较为完整的就只有傀儡一脉,再加上我当年自逐出门,许多暗器都已不可再用,飞镖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不至于让人联想到唐门,我才专精于飞镖一器。”

  “原来如此。”王三甲点头道。

  “说起来,先生为何会上山?”

  “唐兄莫不是觉得,两个孩子都能发现的事,作为他们老师,我却会蒙在鼓里?”

  王三甲一边说,一边将已经昏睡过去的小胖子安置在树下。

  “也是。”唐牧遥垂下眼帘,“我以为自己已经装的够像。”

  王三甲摇头道:“失女之痛,便是唐兄如何强装镇定也无法掩饰,若换作是我,可能会比唐兄表现得更为不堪。”

  王三甲搀扶唐牧遥走向衔月崖。

  “唐兄难道不担心诗尔安危?”王三甲见唐牧遥神色平静,不由奇道。

  唐牧遥淡淡道:“先前西洲将火星踩灭,这道杀招已经失败,情急之下,唐月人唤来傀儡鹰,试图将麻绳啄断,而现在傀儡鹰已经被我击毁,诗尔已经安全,无非是多吃些苦头,待我将她拉上来罢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王三甲摇摇头,朝着树下的赵西洲、燕唯卿走去。

  “老师。”赵西洲向王三甲点头。

  靠在树下的燕唯卿仍是一脸生无可恋。

  王三甲嗯了一声,捡起赵西洲丢在地上的木块,打量了一番,问道:“做的挺好的,怎么给扔了?”

  赵西洲平静道:“差了些尺寸,如果是长枢在,会做的更好。”

  王三甲点了点头,对这两位得意门生间亦敌亦友的奇妙关系心知肚明,他笑了笑,不再多言。

  另一边,唐牧遥走到悬崖边,见一口黑棺孤零零悬在高空,心中对唐月人这个嫡亲弟弟越发恼怒,也对平白无故遭罪的女儿多了几分愧疚。

  “诗尔莫怕,爹来救你了!”唐牧遥温声道。

  黑棺中没有回应。

  唐牧遥以为唐诗尔是受了惊吓而短暂昏迷,也就没有细想。

  他站在崖边,悠悠跨出一步,如仙鹤般在黑棺上轻轻一点,接着身体倒转,一手攀住棺身,一手攥紧麻绳,翻转到了黑棺底部,又撤回双手将黑棺举起,双臂发力,青筋虬起如蛟。

  这时,衔月崖下的黑暗中升起一道银光,起初是一个小点,到了近前已变成一道匹练,裹挟着霸道剑势,宛如一挂银河倒卷九天,直让人肝胆俱丧。

  唐牧遥心中升起警兆,连忙松开攀住棺壁的手,向右纵身一跃,十指紧扣山石缝隙,像一头山野老猿。

  唐牧遥扭头向下望,只见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楚。

  他的眼神惊疑不定,天底下与他有仇怨的屈指可数,唐月人已被王三甲吓退,其余与他有仇而又拥有无上剑术者唯有一人,可是这人不该在闭死关吗?

  银色匹练从唐牧遥的眼前飘过,虽一击未中,但余波犹在,落在临旁山石破出了一个车轮般的大洞,碎石萧萧而下,直直滚落至渊底的泥沼中,隆隆作响。

  唐牧遥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黑棺,咬牙发狠,左脚在山石猛踩借力,如一只苍鹰扑向黑棺,继而一只手挂住麻绳,整个人在半空飘荡,他把住黑棺,闷声大吼,黑棺似一根离弦之箭般冲上悬崖,在地上滑行数十米,留下两道深深泥线。

  情急之下,他已不管棺中的唐诗尔会否因此受伤了。

  见黑棺稳稳着地,唐牧遥放下心来。

  唐牧遥倚绳而立,凝重地望着悬崖下方,先前那惊天一剑只不过是开胃小菜,那隐藏在暗中的神秘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他年轻时也曾在大宋江湖中混迹过一段时间,知道凡是使剑的都不是善茬子,也多数一意孤行,绝对不会像唐月人那样见势不妙就溜得远远的。

  唐牧遥等了一些时候,却始终未等来那神秘人的下一记攻势,只听到悬崖上传来焦急呼喊,他警惕地望了下方一眼,摇晃麻绳,翻身上崖。

  “怎么回事?”唐牧遥皱着眉头问道。

  王三甲、赵西洲、燕唯卿三个人围着已经掀开了的黑棺,面色十分难看,便是平时最不见风雨的赵西洲,此时也像吞了个苍蝇一般,嘴唇紧抿。

  唐牧遥心头一沉,快步走到棺旁,定睛向棺中望去,却见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根珠钗,唐牧遥十分眼熟,才想起这根珠钗是诗尔的娘亲送给诗尔的,诗尔宝贝得很,经常别在发簪上,旁人若是多动一下,就会迎来劈头盖脸的叱骂。

  只是,珠钗还在,人去哪儿了?

  燕唯卿满脸不敢置信,喃喃自语:“不可能的,刚才诗尔还在里面的,怎么可能不见了?不可能的!”

  赵西洲蹲下身,手指在棺沿上慢慢滑过,他看了一眼指尖,盯着棺盖若有所思,忽然道:“这棺材被人开过,唐诗尔已经被人带走了。”

  王三甲也附和点头道:“棺沿上灰很少,显然就在不久前,有人开启过棺材,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带走了诗尔,只是这人是谁呢?”

  唐牧遥阴沉道:“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真是他的话,诗尔不会有危险。”

  王三甲侧过头看着唐牧遥,眼中闪过思索,想到若干年前那一桩惊动天下的唐门惨案,心中对那劫走唐诗尔的人有了大概眉目。

  燕唯卿陷入沉默,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诗尔他爹姓唐,又是绝顶高手,如果是诗尔他爹是唐门弟子的话,那么诗尔就是唐门子嗣。

  而在他所知道的江湖传说中,唯一能跟唐门扯上恩怨的就只有一个人,他名义上的师傅——李红氅!

  难道是师傅劫走了诗尔?

  燕唯卿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扭身向山下跑去。

  “唯卿?”

  见燕唯卿不说一句话就跑走了,王三甲不明所以,大声喊道。

  燕唯卿没有回答他。

  “这小子怎么了?”王三甲皱眉问赵西洲。

  赵西洲淡淡回道:“相思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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