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终得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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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青巷依所料,她昨晚并没有逃过那一顿毒打。
有时她会想,为什么她会经历这一切?
为什么她的家人会是这样?
别的小姑娘在五六岁的时候,会在温暖的家里度过寒冬,而她却要在挨饿受冻,自己出去乞讨。
长大一些又好一些,她能自己做活,可是却又被父兄二人缠上,整日过的水生火热,生不如死。
有时候她甚至想死,可是却又不甘,不愿。
不甘,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不愿,她相信上天是眷顾每一个人的,这些磨难只为了迎接璀璨的未来。
就像那晚的公子,虽然不知姓甚名谁,不知相貌如何,可是却让她怦然心动,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无一不是为她着想。
这是她自上次闹事后第一次感觉到被关怀,不求回报的关怀。
手上洗着衣物,目光中笑意盈盈,安康河河水波光粼粼,随着手洗衣物荡开阵阵涟漪,一层一层向远处蔓去,等涟漪渐消,又会附上新的一层。
自那一夜后,那把油纸伞青巷依一直都保存的很好,没有被那对父子发现,虽然在别人眼里只是一把普通的,不值钱的油纸伞,可是在她的眼里却重比千金。
可能是那夜雨太大,那个人并没有听到吧,又或许是那人根本就不在乎这把油纸伞。
一连好几日,她都没有离开过家附近,一直在等,一直等,可每日都杳无音信,她甚至会在附近走动,暗暗观察有没有陌生面孔的男子在找人。
然而却大失所望......
洗完衣物后,把衣服又带回了家,晾晒在院子里,再把已经晾干的衣服收好,一件件叠好,准备送回去。
帮别人洗衣服,这还是一个阿婆告诉她的,她家后面就是安康河,洗衣服很方便,靠岸河浅,也不会出什么事,也是解决了她的温饱问题,只是那个阿婆已经去世了。
怀里捧着衣服,走到城墙下的一户人家门口,“叩叩叩”,敲门三下,等候片刻。
开门的是个小孩童,问道:“姐姐有事吗?”
青巷依面带微笑,道:“你阿娘呢?”
这个孩子她也见过,之前来取衣服的时候,这个孩子还可是在她面前摔了一个屁股蹲。
“阿娘却城墙上叫阿爹吃饭了,马上就回来,姐姐进来坐一下吧。”
小孩子也不认生,知道青巷依是来还衣服的,没有一丝害怕。
青巷依却摇摇头,道:“那我就站在门口等着就好,谢谢你的好意。”
到城墙上叫人吃饭?
那岂不是这家男主人是护城人?
她还从未接触过护城人,只是听说那些人个个身手了得,能舍身护城,保护城中百姓安宁,平时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城墙上有人。
也不知道会不会好相处?她怀中的衣服男子女子小孩的都有,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挑刺儿。
心中一时忐忑不安。
“诶?青丫头来了?抱歉呀,刚刚去了趟城墙上。”
就在青巷依忐忑间,她要找的人回来了,轻唤了一声:“婶婶。”
就见那妇女揪着那小孩儿的耳朵,道:“你青姐姐来送衣服,怎么不让人进去坐坐?娘平时怎么教你的?”
“哎哟,娘,孩儿叫了,是青姐姐自己要在门外站着,我这不是一直陪着青姐姐吗?”
“哟,你还顶嘴了?今晚没你的鸡腿了。”
“娘,阿娘,孩儿错了。”
母子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看着母子感情很好,青巷依嘴角带着一个苦涩的笑容。
如果我的阿娘在,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哎,来,丫头,给我吧,你点一点钱。”
跟着回来的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看着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手拿走衣服,一手递给青巷依几个铜板。
青巷依浅笑接过铜板,一个一个数了数,十件衣服,五个铜板,整好。
“谢谢叔,下次有衣服记得到安康河畔找我,我叫青巷依。”
拿着铜板手心一阵温热,微微屈膝行了礼,表示谢意,随后也不多留,说完就走了。
那家人看青巷依如此,也只是笑笑,反倒是那位大叔,用胳膊肘杵了杵旁边那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笑道:“诶,余生,你干嘛还看着人家小姑娘?人家都走了,看上人家了?”
余生摇摇头,道:“谢大哥多想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大叔脸色瞬间严肃,道:“余生,可别怪大哥没告诉你,你可别对人家产生什么想法,她家父亲兄长可不是什么好人,是安康河畔有了名的酒鬼,可不是好惹的,一旦沾上就麻烦了。”
余生笑笑:“谢大哥,我真没有。”
大叔也点点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叫你来我家是喝酒的,不管这些了,我婆娘前些日子也是听那个小姑娘可怜才找她做活的......”
大叔嘴上说着不说,可是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余生也是点头应付,却也听进了心里,只觉得青巷依很可怜,自幼无母,被父亲兄长虐待辱活。
又有些欣赏。
经历如此磨难,还能品行端正,自力更生,不受嗟来之食,更不做偷摸之事,许多男儿都做不到这一点吧。
会想起那个雨夜遇见的那个小姑娘,两人身形相似,声音也很相近,只是当时不敢唐突看那姑娘的脸,以至于现在都不知道那姑娘长什么样。
不过他离开时好像听到了什么安康河什么的......
又过了几日。
青巷依拿着那把油纸伞坐在安康河畔,嘴里轻哼着:“柳门竹巷依依在,野草青苔日日多,纵有邻人解吹笛,山阳旧侣更谁过?此时复归来,何人更多说......”
余生站在不远处的屋舍下,静静的听着,感受着其中的悲痛。
自那日一别,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辗转反侧,今日就拿了昨日穿过的衣服找过来了。
她家很好找,只是随便问了一个人而已,就在河畔榕树下的茅屋。
消瘦的背影坐在河畔的石头上令人心碎,仿佛就是一个瓷娃娃,随时都会碎掉一样,轻柔舒缓的声音,娇小俏丽的脸庞,却多了许多成熟。
正要向青巷依走过去,就见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一胳膊搭在少的肩上,一手拿着一壶酒,两人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看着是喝了不少。
看来这两人就是青巷依的父亲和哥哥了。
父亲直接拉起青巷依的胳膊,强迫青巷依面看他们,厉声呵斥道:“贱人,你这些日子赚的钱呢?快点交出来,老子还要去买酒喝。”
青巷依知道,这一劫她又难逃了。
胳膊被拽的生疼,可是却不敢松口,因为家里一粒米也没有了,如果把那些碎钱交出去,恐怕这些日子就只能是饿肚子了。
另一只手把油纸扇紧紧的抱在怀中,好像想要从上面吸取力量。
倒是姑娘,应该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现在是她最好的保护就只是吃饱喝足,所以,她不会给,不会再给了。
见到这两个人到河边来找她,青巷依就知道,家里恐怕已经被这两个人翻遍了,所以她带着她最贵重的东西躲出来了。
以往她会把一半钱放在罐子里,一半钱偷偷藏在身上,可是今天她却没有,家里一厘钱都没有。
“父亲,哥哥,没有了,没钱,求求你,松松手吧,胳膊好疼。”
却不料青巷依的话音刚落,她的哥哥就一脚踹到了她的胸口,父亲的手也松开了,整个人被狠狠的踹到了石子上。
疼。
很疼。
后背上的伤本就没有好全,现在又被石子一膈,恐怕是又多出些多口子吧。
青巷依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死了,紧紧的盯着面前的这两个“陌生人”,眼中泪光点点,却始终不肯落泪。
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已经放弃了不是吗?
父亲的疼爱,哥哥的宠爱,曾是她梦中幻想的天堂,可现实却是一面镜子,清晰的照出一切的不堪,龌龊。
“没有了,没有......”誓死不松口,却换还更凶残的对待:“啊,哥哥,不要。”
哥哥眼中冒着癫狂的怒火,一脚一脚的踢在青巷依的身上,嘴里谩骂着:“混账东西,敢把钱藏起来,揍死你,揍死你......”
被死死护在怀中油纸伞被一脚踩断,青巷依甚至能清晰的的听到那声断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猛然崩塌,压的她喘不过气。
“给,我给,求求你们别打了,我给。”
果然,那两人听到青巷依的这句话,都收了腿,一脸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
等把钱拿到手之后,父亲掂量掂量,冷笑一声:“呸,贱丫头,再有下一次老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等两人走后,青巷依蜷缩在石子上,默默的流着眼泪,依旧把那把油纸扇护在怀中,轻柔的抚摸着伞面,心中的委屈,无助,在这一刻宣泄出来了。
泪水一滴一滴都滴落在伞面上。
哭的无声。
疼的心碎。
天地为炉,世间万物,冥冥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而她却煎熬的毫无希望。
人不识,名不知,唯有油伞相伴,今伞断,行灭踪......
余生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拿着衣服的手慢慢握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犹犹豫豫,却还是选择了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是护城人,不能出手伤害城中的任何一个人。
就算眼前的这个女子今日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她的父亲兄长打死,他也不会出手。
也不能出手。
他能救一次,却不能次次都救,那又何必出手呢?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离开,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的职责是站在城墙上,抵御外侵着,除妖降魔,保护安城,哪怕是牺牲自己。
可......
慢慢走上前,一步,两步,三步......
一共走了七十四步。
“姑娘,需要帮忙吗?”
原本还在暗自伤神的青巷依突然听到这句话,小脸出现一丝僵硬,泪水还在脸上肆意流淌。
微微转头,就看见一个男子蹲在自己身边,眼中闪着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不是鄙夷,不是轻视,也不是嘲笑,像是惋惜,像是决然,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
这个人她见过,是前些日子在婶婶那里见过的男子,应该也是护城人吧。
那日的他没有说话,原来他的声音这么温柔,就和那个雨夜的那个人很像......
余生目及青巷依怀中的油纸伞,眼瞳一紧,这个女孩儿就是那夜遇见的那个女子,只是没想到她还留着这把油纸伞,看上去还保护的很好。
只是现在从中断开了。
心中趟过一丝酥酥麻麻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又是酸酸涩涩的。
雨夜可怜的身影,前几日浅笑的脸庞和现在无助的模样慢慢融合,让他忍不住的想去涉及眼前这女子的生活。
“姑娘,石子虽圆滑,却也有不少碎子,躺在上面会受伤的,起来吧。”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已经受了伤,可是他不能说,不能问,因为不管如何提及,对青巷依都是二次伤害。
思及至此,心中泛疼,掺有不忍。
青巷依擦干眼泪,忍着疼慢慢的自己爬起来,她看见了,眼前这个人明明伸出了手,想要扶她,却又把手缩了回去。
眼中闪过疑惑,可是想到自己的父亲兄长后,也表示谅解,也就假装没看到。
只是,这伞,断了......
抹去脸上泪水,对余生一笑:“公子是来找我洗衣服的?”
刚刚青巷依看着断伞眼中的落寞余生看见了,心下不忍,道:“嗯,昨日有几件衣服,家中无女眷,近日无空闲,就想劳烦姑娘一下。”
青巷依应笑,接过衣服,道:“公子住哪里?洗好了给您送过去。”
“东城角下小巷深处最后一家。”
青巷依身影一顿,她这地方是西城,洗衣服根本就用不着找她的,而且小巷深处......
那夜附近酒家都关了门,就记得以前听说过东城小巷中有一酒家关门晚,就想着去碰碰运气,没想到还是迟了,还赶上了下雨夜。
也碰见了那个他。
目光投向余生,嘴唇微颤,想要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该如何问,凭什么问,只是拿着伞的手又紧了紧。
青巷依眼中的情谊不加掩饰,余生微愣,随即道:“姑娘那晚回家可安全?”
青巷依抱着衣服,拿着断伞,一时不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吗?
她没有那个资格。
“在下安城护城人,余生,有幸见过姑娘。”
“小女子名唤青巷依,有幸遇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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